顾无愁想着这些,准备再稍作试探的时候,谢和尚慢悠悠地起身。
他一站起来,窗外的雨又小了几分。
这次王老汉也反应过来不对,向窗外张望两眼,看到檐角打落的雨线变得断断续续。
顾无愁知道,和尚要走了。
和尚也确实要走了。
他最后再朝顾无愁合掌行礼,鞠躬致谢:“多谢施主款待,也多谢施主听贫僧唠叨。”
顾无愁道:“不客气。”
和尚回以一笑,转身离开。
……
……
他的脚步很轻,很慢。
每往外走一步,窗外的雨就小一分。
老汉愣了几息,这才把门闩重新抽开,替谢和尚开门。
和尚又道了声谢。
等到他走过老汉身边,一只脚迈出木门的时候。
窗外的雨已彻底停了。
就连那阵凄厉的风也随之消散,变成微暖的,夏天独有的夜风。
谢和尚的袈裟被风吹动,轻飘如旗。
他好像忽然想到什么,决定不着急离开,而是回头,深深望向桌边的顾无愁。
“施主!”
谢和尚轻轻敲了敲门板,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千万记得要开门。”
说完这句话,他才真正踏出当铺,走上那条无人的街。
顾无愁心里咀嚼着这句话,想不出其中的意思。
他和老汉都缓步走出当铺,看着那道背影踩着被雨水湿润过的地砖,越走越远。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头来。
它无声地拉长谢和尚的影子,一直到顾无愁二人的脚边。
慢慢的,顾无愁就看不见谢和尚的脚,再是看不见他的袈裟,最后连影子都逐渐消失。
只有在这个时候,顾无愁才突然看见街角忽然扬起了一只手。
那只手轻轻地挥动,做着告别的手势。
不同往常挥手告别的是,这只手的五指尽可能地伸展开来,手背也不是微微弯曲,而是笔直地挺立着,好像刻意要别人看到这五根手指似的。
顾无愁和老汉都没能看懂这手势的意思。
直到乌鸦用沙哑的声音开口。
“五年。”
乌鸦幽幽地盯着那只逐渐消失的手,说道:“他的意思是,若是有缘,你们五年后就会再见。”
顾无愁斜看一眼乌鸦,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这理由实在是最好不过,让人根本无话可说。
老汉长叹一声,满脸写着抱怨:“以前总听人说和尚是最别扭的,因为他们总喜欢说话只说一半,现在我是真信了。”
“我觉得他这连一半都没说全。”
顾无愁朝老汉问道:“五年后,苍山州有什么大事发生?”
老汉想了想,然后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顾无愁道:“其他州呢?”
老汉道:“要看什么程度的大事。”
顾无愁道:“能动荡整个州的。”
“那没有。”
老汉说道:“各州内部各自安好,真要说大事,九州的风云会算是一个。”
顾无愁挑了挑眉,道:“风云会?”
老汉古怪地看了眼顾无愁,解释道:“九州百年一度风云会,今年是先元七五一年,再过十九年才到风云会,届时九州的几位人中仙都会来……话说掌柜你连这都不知道?”
那确实不知道。
毕竟一个多月前他才“出生”到这个世界,哪儿知道那么多历史遗留文化?
“十九年和五年差太多,对不上。”
顾无愁还是老样子,错开话题,说道:“还是不要去细想为妙。”
老汉听了,也真就不追问半句,老实地点头。
每个人都有秘密。
尤其是像顾无愁这般,经营着一家无愁当铺的人,一定会有更多的秘密。
好奇心不可怕,可怕的是去兑现好奇心的行为。
老汉行走九州人间多年,感受过最深刻的道理,就是不要轻易窥探他人的秘密。
顾无愁见老汉不说话,也就放下心来,接着转过身,摸了摸方才谢和尚摸过的门。
五年的说法暂且不论。
他现在更在乎的是,谢和尚离开前留下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记得要开门】
当铺里最不缺的东西是食物,第二不缺的是门。
二楼的客房门,后厨的门,货间的门,大门的门。
和尚说的是哪扇门?
……
……
“哎呀。”
谢和尚走在路上,望着唯美的月色,悠悠长叹。
脚下是雪白的月光,被他一脚一脚地踩得稀碎。
地面分明是湿漉漉的,可他踩过的地方全都干白如初,像一瓣瓣白莲花。
他想起方才那番对话,满眼都是感慨:“活着还真是个好答案呐……”
说罢,谢和尚掏出胸前的空碗,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他没想到那家当铺的菜味道如此不错,就连青菜都比寺庙里的好上百倍。
如果条件允许,他倒是真想常来坐坐。
可惜不行。
像他这样的人,能出来一趟就已是走了大运。
如此想着,他越走越远,身形逐渐散作飘零的花瓣,消失在临山城的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