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晴从柜子里找到了一副给下人准备的铺盖,她和衣躺下,就听见外面雨声淅淅沥沥不休不绝。
远远传来了更夫的锣声,飘渺如烟尘。
沈时晴闭上眼睛,压下了心中无数思绪。
“沈三废。”
“陛下。”
“你那个姓柳的姨妈就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谢家都要倒了她还让你回去跟谢家一道去死,我替你把她骂跑了,以后她再在你面前胡言乱语,你只管将人打出去。”
沈时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陛下,柳姨母说的是这世间女子的存身之道,并不是我一人不听,这道便不在了。”
赵肃睿翻身,借着灯光看见了榻上的一点飞鱼袍的袖角。
“那你就听了她的真跟谢家一道死去?你若真这么想,朕立时就成全了你!”
“陛下,民妇没有那般想,民妇只是说……人行于世,犹如蒙着双眼走在山道之间间,万丈深渊近在咫尺,柳姨母所说之言,于我就是谷中山风轰鸣猿猴啼啸,我听着那些话,就知道深渊在何处。”
深渊?
赵肃睿皱了下眉头,他想说些什么,可他这一日着实疲累,沈三废的月事又刚刚才结束,他张了张嘴,没等想明白自己想说什么就睡了过去。
沈时晴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她笑了笑,也闭上了眼睛。
赵肃睿是被一声轻响给惊醒的。
窗子被推开,原本模糊的雨声变得清晰起来,他在被窝里翻转了下身子,嘴里嘟嘟囔囔:
“阿池,什么时候了?让图南给我做个肘子肉夹白面饼。”
抽了抽鼻子,没有闻到熟悉的安神香的香气,赵肃睿烦躁地蹬了下被子,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渐渐明亮的天光从窗外照进来。
穿着飞鱼服的男子宽肩长腿,正趴在窗边逗弄着在避雨的小麻雀。
“陛下,您醒了。”看向赵肃睿,“男子”面露浅笑。
雀鸟飞走。
赵肃睿悚然惊醒。
“沈三废?!你居然还在朕的身子里?”
“回禀陛下,确实如此。”
沈时晴拿起桌上仍旧沾着血渍的私章,小心收好,又将那枝玉簪轻轻推了推。
“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宫里的人就该知道陛下出宫了。为今之计,还是烦请陛下替我继续‘淑善为要’,民妇暂且替陛下‘君子不器’。”
赵肃睿皱了下眉头。
也许是因为光线变化,今日的沈时晴在他看来和昨夜也甚为迥异。
“沈三废,你我没换回来,可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陛下,民妇身子废、脑子废、性子废,如今就算暂借了陛下身子,终究也是沈双废,要是真做了手脚,陛下又怎会毫无所觉?”
这话倒是没错。
沈三废但凡有些许头脑志气,都不会被一个谢家给欺负到这般田地。
可赵肃睿还是觉得甚是古怪。
同源而出的两块玉在同一个夜晚沾了两人的血才让他们二人互换了身子,这定是没错的,怎么用同样的法子两个人竟然换不回来呢?
院外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敲门声,是沈时晴带来的锦衣卫在催促她赶紧回宫。
赵肃睿打量了沈时晴一番,突然一笑:
“罢了,你先走吧。”
飞鱼服的袍角消失在屋外,赵肃睿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焦躁之色。
他究竟在哪一步失算了。
走出偏院,戴上了斗笠穿好了蓑衣的沈时晴看着跪了一地的锦衣卫们没有说话,而是摆了摆手。
立刻有人挡在她的面前替她遮住了旁人的窥探。
一群人急急离开了公主府,快马穿过皇城西门向北折去,抵达了西苑的朝华苑。
几个大太监带着小太监们严防死守,生怕走漏了消息,见皇爷回来,连忙都迎了上来。
“皇爷,您一夜未归,可急死咱们这些奴婢了。”
沈时晴脱去飞鱼服,穿上了金色蟠龙直身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笑了笑说:
“美人相邀,却之不恭。”
只看皮囊,昭德帝还真是个美人。
再加上那性子,大概是个过分活泼的美人。
随手将一个荷包递给了二狗,她吩咐道:
“你去院子里找块大石,当着朕的面将这里面东西砸碎。”
“是。”
二狗连忙照办,沈时晴又看向了三猫:
“朕皇兄当年给朕的那枚私章,你取出来给朕挂上,别配绿色的络子。”
一切都处置妥当,沈时晴坐回到桌案前继续处置奏折。
只要让昭德帝以为此法不通,他自然会去另寻法门,求神拜佛、旁门左道由得他去找,对她来说,只要继续安安稳稳当好这个皇帝,便已经是立在不败之地。
这么想着,沈时晴随手在一本奏折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沈三废……
这三个字来形容这七年里淑善为要柔善可欺的“沈时晴”,还真是贴切。
“四鼠,明日就是重阳,英郡王世子到宁安伯府了吗?”
“回皇爷,英郡王世子已经进京了,他刚到宁安伯府奴婢就派人传了皇爷的旨意,让他在京中这一个月吃粗粮穿布衣,不忘立业之艰难。英郡王世子接旨之后诚惶诚恐,当即说他定会将祖上辛苦牢记于心,还说这一个月会在宁安伯府中好好修心。”
“一个月?他都呆在宁安伯府?”
“回皇爷,英郡王世子是这般说的。”
沈时晴停住了手里的笔。
“他带了多少人进京?”
“回皇爷,一共带了一百二十名王府护卫。皆披全甲。”
沈时晴的手指摩挲了片刻,她才终于慢吞吞地说:
“把他们盯紧了。”
“是,皇爷。”
四鼠说完,小心地看了看左右,只有一鸡陪侍在侧。
“皇爷,昨晚那位佳人,可要接进西苑?”
“噗!”
端茶要喝的“昭德帝”险些将茶水喷在奏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