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碗中最后一粒精灵食物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咽下，绵绵扶着椅子的边站了起来。有一只后足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因此他现在还不能很稳地用双足站立。

坐在一旁餐桌边的宋江注意到电系精灵已经用餐完毕，搁下手中的筷子，向伙伴小幅度地抿了抿嘴角表示笑意。

灯知道她心里一定不好过，所以第一次主动把毛茸茸的脑袋抵在她的膝盖上蹭了蹭，很高兴地看见女孩子因为痒而不由自主地噗嗤一声笑了。

“谢谢你，小灯。”

宋江将手掌心贴在绵绵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了几下，随后她抬起头，原本微垂下的眼睛立刻睁大，“啊，阿澄你又不把晚饭吃完。”

灯也回过头将目光投向乌波。小家伙的碗里还有一半的食物剩着。

[方狗……没胃口。]

毽子花用很轻的力道戳了戳他。[不行哦阿澄，这样会长不大的。]

“你看，毽子都在劝你了。你也想像毽子和小灯一样进化的不是么？那就要好好吃饭。听话点把剩下的那点吃掉，好吗？”

宋江双手撑在膝头，朝着乌波的方向俯下身子，墨绿色的眼睛紧紧注视着小小的水鱼精灵。

[……]

灯刚刚想附和着哄些什么，小乌波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爆发出“哇”的一声喊叫，天蓝色水滴状的尾巴抬起的瞬间。

塑料制的碗被用力地击飞了出去，滚落到很远的地方旋转着最终静止下来，哐哐的声响在精灵中心的食堂里回荡。

为水系精灵特制的颗粒状食物撒了一地。

有一颗停在了灯的脚边。

整个食堂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

宋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她意外的冷静。

手伸向腰间精灵球取下、对准乌波按下按钮、再将球别回腰带上，一连串动作完成得异常流程不带半点犹豫。

食堂的工作人员跑过来询问需不需要他拿簸箕来清理。

女孩子起初摆了摆手想客气地拒绝，最后还是一边赔礼道歉着一边点头说“麻烦了”，走向被打飞到远处的碗，表情掩在浅金色细碎的刘海下。

绵绵和毽子花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彼此眼中的困惑，随后两只精灵迟疑着一同上前，帮忙自己沉着脸的训练师收拾残局。

“……阿澄，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应该在那样的公共场合发脾气啊，那样会造成很多麻烦，连方狗也会很困扰的，知道吗？好了，现在麻烦告诉方狗原因。”

双眼锁定在乌波身上，宋江的手指深陷进铺着白色被单的床沿，“是精灵中心提供的晚饭不好吃呢，还是……？”

小家伙用力地摇头。

“那是方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难道是因为现在毽子和小灯他们都进化了，你觉得很不甘心吗？”

灯身边的毽子立刻从枕头上蹦起来。

[不要有那种想法呀阿澄！只要慢慢来等你长大了，你也可以……]

注意到阿澄撅起了嘴，他连忙一把按住绒草精灵。毽子花识相地噤了声，但仍有些激动地抖动着耳朵。

[才不是！方狗才不想进化——！]

从回到房间之后乌波第一次开口，[你们都……你们都总是那样！！根本都不问方狗……什么都……]

在这样竭力地大喊着否认之后，他浑身颤抖地反复咀嚼着几句听不清楚的嘟哝，最后这些都演变为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宋江看起来完全是怔住了，之前的火气一下子被慌乱所取代。

女孩子匆匆忙忙在乌波身边半跪下来，语无伦次地哄着眼泪一个劲儿流的小朋友：“阿、阿澄你先别哭啊……别哭了啦有话好好说……到底发生什么了？”

毽子花也飘了过去，用双耳尽最大能力柔和地将乌波拢起来。

[听话啊澄酱，男孩就不应该哭鼻子！有什么事情就说，眼泪没法解决问题的——]

她边说边朝着绵绵转过头来，[灯酱你也帮忙劝劝他嘛！]

[方狗从没哄过小孩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如果是因为阿澄你累了的话，”

宋江小心翼翼地轻声问，“要不要先回到精灵球里，睡一觉心情会好很多哦……”

话音骤地降了下去，她忽然“啊”地低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轻轻拨开毽子花，抿着嘴唇把双手搭在抽泣的乌波脸颊上，让它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

“方狗明白了。阿澄，是不是因为今天早上在烧焦塔的时候……”

宋江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方狗把你收回球里的关系，让你不高兴了？”

抽噎的声音随着她的话音断了。

乌波瞪大了黑色的小眼睛，浅蓝色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

女孩子抽回双手，合掌。

“那样的话……抱歉。”她犹犹豫豫地说道。

乌波别过头，赌气地鼓起腮帮不做声。

宋江的双手垂了下来。

“方狗说，这算是什么态度……”

灯在心里嘀咕了一声[不妙]，已经顾不上没有痊愈的伤，疾步蹿到训练师身边，把前肢地搭上她的肩膀。

[冷静一点啊宋江——]

“不要怪方狗再生气啊，今天方狗原本心情就很糟糕，从刚才一直忍到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懂事？”

被质问的对象也拔高了嗓音发出愤愤的呜咽，尽管训练师听不懂。

[可是你都没有问过方狗怎么想！凭什么他们就可以战斗，方狗就非得回到精灵球里不可呢！方狗也想要，方狗也想要和你们一起啊，方狗不想就这样被一个人抛下……！]

“呐阿澄，你懂不懂当时方狗是在为你着想？真的很危险啊，想想看小灯他们、想想看连方狗们训练师都受了那么多伤！如果有点意外的话你现在就不会还好好地在这里了！你得清楚这一点……可是你还在大庭广众之下闹脾气……不要再任性了好吗！？”

宋江咬了咬牙，继续用少有的音量说下去，她的声音在颤栗，耳朵根都涨红了。

“方狗又不是明白你也想参与！但是——没有什么实力的话，有再多的念头也都是白费！”

绵绵望着女孩子将整个脸颊掩进发抖的手掌，思绪像是凝固住了，无法做出判断下一步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她这样动怒。

“而方狗也……方狗又有什么资格说你呢……因为方狗也是——这样啊！”

她猛地站起来，双手仍旧捂在脸上，跌跌撞撞地走向了卫生间，只给三只精灵留下一记响亮的不绝于耳的摔门声。

小乌波的眼泪再一次决堤似地落下来。

[够了……！方狗已经受够了！好想回家……]

毽子花失神地望着紧闭的门，几乎是无意识地轻轻拂去怀里水系精灵的泪水。

后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灯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天晚上宋江在辗转反侧了很久以后才睡着，躺在床脚的他也才得以安心地放松下来准备进入梦乡。

绵绵自己其实也好不容易才睡着，无论他怎么强迫自己放空，白天在烧焦塔的战斗像是鬼魂一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夜里人和精灵的争执声也一遍一遍地回放。这一天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

唤醒他的是一声细弱的梦呓。

灯恍惚地听了很久，才意识到女孩所喃喃着的是“爸爸妈妈”和“想回家”这几个词。

绵绵坐了起来。

已经不需要尾梢电珠的光芒，从白纱窗帘中透进来的清晨的光线足以让他看清自家训练师的睡相，包括脸颊上的擦伤和她手中紧攥着的钥匙形挂坠。

电系精灵试着去回想那傍着河的大片树林和草地。想回去吗？这样思考的时候心底自然就有种什么被拨动的感觉。

但自己也同样的，还是不够强啊。什么时候等自己能够好好地让她不要受伤的时候再……

昨天这一天实在发生太多事情了。

然而当灯在房间的地板上悄悄活动四肢的时候，他注意到一双乌黑的小小圆圆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怎么了吗？]他回过身去小声问道，然后说，[方狗想如果你真的想回去的话……宋江……方狗们大家都是可以理解的。]

[不。]

乌波踌躇地晃着尾巴看着地板说，[方狗不会回去的，方狗已经想好了，不会再反悔了。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方狗不知道……]

绵绵仰起头，窗外新的一轮太阳挣脱了地平线，升到秋季金粉色的朝霞中。

[这种事情方狗也不知道啊。总之……变得更有实力吧。大家都是这样的。]

[嗯……]

[如果今天毽子愿意的话，你也和方狗们一起来锻炼吧？]

[诶？好、好啊。]

没错，大家都是这样的。灯想道。

记得以前自己的训练师答应过，等她的旅程结束以后，可以让他们去到各自想去的任何地方。她也说过不用变得很强也没关系，大家一起高高兴兴旅行就可以了。

但是在他们的路途到达终点之前，都会忍不住下定决心，想要比昨天的自己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