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匣是通体乌沉的如墨颜色,其上绘着几行符箓鸟篆,也不用锁,只以一根赤红玉链缠绕捆缚住。
这两方木匣虽不过巴掌大小,却像其中潜藏着一匹桀骜烈马般,撞得木匣哐当作响,连那个面容黝黑的道人都几乎要掌握不住,随时会脱手而出。
“百年阴槐木做匣,以玉精真魄做镇,子进阳火,息火谓之沐浴,午退阴符,停火亦谓之沐浴,这是极高明的封丹养炼的法门。”
卫令姜纯美的玉容上微微露出一丝讶异,道:
“两物一呼一吸,不得间断,这是借沐浴之机以和匀神气,炁足则可冲关,冲关便是丹成……我只听闻怀悟洞主神通广大,在冲入洞玄时就一力压服了三大邪魔散修,强令他们为善改心,却不曾知尊师竟还有如此炼丹手法,失敬,失敬。”
黄白外丹之道,同样也讲究君臣左使、十月养胎。
火候未足,精炁神三宝不得聚定,强自开炉,非止朱砂大鼎要损伤,连丹都不得成。
这木匣显然是丹成不久,但又火候未足,不到服用时候,故意要以此格局来养补真种子,全它的药性,是门颇高明的封丹养炼手法。
而那个面庞黝黑的道人听到此言,却更加吃惊,连脸上神色都肃然了几分。
“道友好眼力!显然是博览过道书的,贫道远远不及也!不过,这并非是出自恩师之手,他从不曾通过丹鼎,此乃师娘的手笔……”
道人摇头笑道:
“师娘是东海龙君帐下,灵照显应大将的子嗣,灵照显应大将曾在玉辰派修行过一段时日,得了不少极精妙的道法,师娘是这位大将的子嗣,自然也是得过真传的!”
“什么?玉辰派?”
陈珩微微吃了一惊。
是八派六宗之一的玉辰派?
东海龙宫居然和这等玄门势力如此之交好吗?
连手底下的一个大将,都有机缘可以进入玉辰派山门听讲?
“灵照显应大将?这名字听起来好威风!哈!我也要给自己整一个!”
青枝眼睛闪闪发光,但过了一会,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突得垮了下去:
“等等,是那个?就他也——”
话还没说完,卫令姜已面无表情捏住了那张胖脸,将她脸颊挤成金鱼模样,嘴唇都都,一句声音都发不出。
“呃,这位小童子怎么了?”
那道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青枝嘴里吐泡泡的模样,觉得颇多滑稽可笑。
“没什么,她的病又犯了,三天不打一顿便会浑身不适,脑后长出反骨来。”
卫令姜声音澹澹:
“道兄请继续吧,我从未听过这些秘闻,心里也很是好奇呢。”
“哪里!哪里!两位道友若是不嫌我啰嗦的话,那贫道就再废话几句!”
那面庞黝黑的道人大喜,心里头更加得意,见师门故事如此令人神往,亦是与有荣焉。
而陈珩因是从未听闻过这些,自然也不会拒绝,权且当长个见识也好。
唯有卫令姜在松开手后,默默忖道:
“灵照显应大将……我记得这似乎是一头老蛟龙?青枝悄悄背着我去东海玩耍时,看他桀骜凶顽,还曾狠揍过他几回。不过这头老蛟当年是因为不慎冒犯了君尧真人,被他降服,当做拉车的畜力,这怎么能算是进入玉辰派山门听讲呢?显然夸大其词了。”
而那头老蛟纵是连拉车的畜力也没能当长久。
在拉了半年云车之后,就因车身沉重,遁速太过缓慢了,索性被君尧真人解去枷锁,放归了东海。
不过这桩耻辱故事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到了这些人耳中,竟变成他曾在玉辰派听讲,还学了不少精妙道法,倒也是荒唐。
“可那头老蛟不是出了名的生性悭吝吗?青枝当初就是因为他待子嗣太苛,才忍不住多管闲事,痛殴了他几回……如今竟如此大方了吗?连这等封丹要诀都舍得传下?”
卫令姜轻轻摇头,不再多想。
或许是那头老蛟改了性情,又或许是这道人的师娘甚得他的宠爱,无论何种,现在猜测,都没什么用。
而那一边,那面庞黝黑道人已和陈珩聊得热络,结束时,彼此都有未尽之意。
“师弟若是欲求购什么,那‘宝聚斋’便是最好的去处的,此是一家老商号了,已传了数百年,几位斋主都是紫府三重的诚信高功,童叟无欺,断不会误你的事。”
道人笑道:
“实不相瞒,连恩师有时缺了灵物、珍财,都是遣我去宝聚斋的求购的,有次甚至还见其中陈列了一件法器,实在奢遮的很!”
“多谢罗师兄的教诲,师弟谨记于心。”陈珩拱手道。
在方才的言语中,他也得知这面庞黝黑的道人名为罗章,乃是怀悟洞主众多弟子中的一员。
这位炼师在收徒时,颇具些有教无类、潇洒随性的气性,不拘你是世俗王孙,还是贫户乞儿,只要合了眼缘,就能入他的门户,随他参习练炁长生的道途。
也因此,怀悟洞主的弟子们足足有数百之众,再加上那些还未成就胎息的,就更加多了,恐怕能达到近千。
“师弟客气了,不过些闲言碎语罢,值得什么?”
罗章眯眼笑道:“对了!闲聊许久,正事都还未好生说呢,这两方木匣中各乘着一颗鹤胎丹,此是师尊特意叮嘱过,万万要让两位道友收下的!可勿要推辞,让师兄我难做了!”
“这只怕不妥。”
卫令姜摇头:“鹤胎丹是练炁境界中的上好丹药,仅此一颗,就足以将练炁功行上推一层了,无功不受禄,我实在愧不敢当。”
“这……”
罗章顿时有些急了。
按他的说法,这是怀悟洞主在见过两人后,特意还来了这艘金霞舟一趟,将鹤胎丹交予自己,要他转赠的。
若是丹药送不出去,自己被斥责还是小事,平白废了怀悟洞主的心思,那便是不美了。
因此罗章也顾不得侃天谈地了,苦口婆心劝了好一番。
好说歹说,见得两人总算拱手收下,脸上才总算又有了笑意。
“这才对嘛,这才对嘛。”
罗章松了口气,笑道:“师尊他老人家最是随性不过了,平素也爱讲缘法,两位都是人中俊才,若是没有师承,说不得我又要多出两个同门哩!”
陈珩和卫令姜都是称谢一声。
唯有青枝因丹药只有两枚,不知是故意漏了自己,还是无意漏了自己,正满脸不爽。
“你这具身体还未入胎息,人身火候与药中火候不合,就算吃了也会被活活撑死,不要顽皮了……”
见自家青鸟这般模样,卫令姜无奈之下,也只得温声好言抚慰,才总算令她不再垮着一张脸。
待得卫令姜松下一口气时。
恰时。
她又对上了一双颇多探究的眼睛。
“……又来了。”
卫令姜突然觉得有种无端的疲惫。
“师姐方才所说的‘借沐浴之机以和匀神气’该做何解,还有人身与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