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雨村自士隐诗会以来,便有与会士子与诸多亲朋谈论瘦金书法,为雨村扬名。但士子之间传播,速度终究有限。待雨村从知府宴罢归来,却发现扬名幅度陡然增加。
孙知府给瘦金体提的八个字,‘千古奇字,遗世无双’,便似长了翅膀一样,飞一般传到了姑苏城内外角角落落。有那大字不识一筐的凡夫走卒,赶着问何为瘦金,可是秦淮河上新出的调调?有识文断字的,知道瘦金体一种新式书法,却无缘相见,四处相求询问。
每到此时,那曾参加了士隐诗会的士子,便故作严肃地略咳一声,声音低沉地讲述起当日情形,待讲到‘字出惊人’那一段,声音忽地高扬激昂起来,惊得听众一愣一愣。到最后,方取出雨村手书的瘦金名帖,展示众人。书帖一现,常伴着众人一声欢呼。自然不让上手,只让远远地瞥上一眼。只一眼,大多也能激起观众激扬顿挫的评论。最后把书帖一收,在众人的一声叹息中,刷足了存在感。
自此,没两日时间,姑苏城内,上至府员官吏,下至女伎泼皮,无人不知雨村瘦金体。雨村小院,成日里车水马龙,热闹喧嚣,往来诸人,有上门求字的,有拜师学艺的,有交朋识友的,有浑水摸鱼的,整日络绎不绝。
雨村无奈,如避而不见,又恐流言伤己,只得硬着头皮周旋,多耗许多时间精力。若不是经暖流滋润的身体壮如牛,非得累倒不可。便是张德一家四口,也受连累,整日迎来送往,忙个不停。
除了往雨村家来的,还有一些邀请雨村参加诗会洒宴的,雨村捡着一些重要的,比如师弟赵德家中长辈的邀请,姑苏大小官员的邀请等,雨村俱都赴会。以雨村之才,很快建立了良好的人脉关系,双方尽欢。那些不甚重要的,雨村是能推既推,实在推不掉的,雨村是能拖既拖。
雨村正为迎来送往头疼不已时,这一日,知尘到来。
一见面,知尘便抱住雨村大腿,哭道:“请公子救我。”
雨村问明原因。原来,自一药之恩后,知尘便与雨村交好,常往雨村处谈笑,顺便吃得些好餐好饱。时间一长,庙里其他小沙弥见知尘常食得饱饭,自己却常饥饱参半,不由妒火上升,背地里闲言碎语编排他。这一日,众沙弥寻了个法尘的错,向住持告了一状。那住持也不理分得明,劈头盖脸训斥知尘一番。知尘气不过,寻得雨村做主。
雨村苦笑,暗道,这事如何管得。向知尘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知尘听问,便打开了话匣子,回道:“公子,我本是姑苏生人,自幼家贫,父母病故后,无亲可靠,无朋可投,只好寄身葫芦庙,寻些生机。如今遇着公子,待我如父兄。如公子不弃,我愿舍了葫芦庙,自卖为奴,跟随公子,侍奉左右。望公子成全。”
雨村叹了一口气,道:“你我之间自有缘法。你若想跟我,我怎能不依。只不必卖身为奴,且留你自由身吧。”
据红楼时代社会环境,一般说来,卖身奴仆只依靠主人而活,主荣俱荣,主损俱损,故卖身为奴的家仆,倒比外人更与主人贴心,主人也更信任卖身的家仆。两相一合,如主家发达,家仆自然跟着繁华,相比那寻常人家,为一日三餐奔波劳苦,在主家为仆却强得多。如家仆犯错,宁肯打板子、抽嘴巴,也不愿被逐出去,概因如此。《红楼梦》书中被赶出去的丫鬟,无不感到羞耻,好似天塌下来,也是一个道理。
知尘自然希望得到雨村完全信任,与其贴心,便道:“公子慈悲,万望成全。我愿终身服侍公子左右,永不分离。”
雨村苦劝不果,叹道:“好吧。我成全你。但你我之交,名为主仆,实为兄弟也。待到需要时,只管问我,我便给了你的身契,还你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