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微微一笑,他身为药王,被万人敬仰,却仍是如此平易近人,两缕白须编成了小辫子,道:“正是老朽,老朽看了杨将军的信,原来二位是帮助过天策的义士,今日一见,果真是副侠义风骨。”
他看起来十分老迈,那双眼眸却和少年人一样明亮,一点都不像寻常老人那样混浊不堪,视线落在卡卢比的面孔上,可一瞬就转开了,反而细细的凝视着十九。
在这样的目光之中,十九忽的觉得有一点不自在,不是孙思邈太难道,而是他的眼睛,仿佛可以看出这具身躯的不同。
或许是察觉到了少女的不安,卡卢比握住了她的手,带了一点薄茧的指腹按在肌肤上,无声的透露出大猫安抚的意味。
这让十九稍微放下了心,将那种奇怪的感觉暂时压了下去,带着一点忧色,轻声询问道:“孙先生,可有看出什么吗?”
“若是这位小友的话,应是种眼疾。”
孙思邈似是发现了什么奇怪之处,微微叹了口气,不过很快,他带着歉意对十九点了点头,将视线的重点放在了卡卢比的眼睛上,道:“这位小友是外族人罢?”
十九点了下头,道:“他是跋汗人。”
“——跋汗人?如今是有些少见了。”
孙思邈抚了抚长须,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神色,望闻问切,他只看了一眼,问了一句,就基本判断出了问题,道:“这倒是不出老朽所料,跋汗人生在地下洞穴之中,少见强光,小友的眼睛大抵是初次来到地面,不慎被强光所伤,是否如此?”
卡卢比点了下头,简短的道:“是。”
“老朽老眼昏花,还需要近距离看一看小友的眼睛,才能确认伤势如何,能否医治,二位义士,请随老朽进来说吧。”
孙思邈回到房中,在一张红木小桌之前坐下,示意十九与卡卢比进来,随后又令童子关好了门,守在门外,道:“劳烦张老板,晚膳准备一些清淡的饮食,再送一盆热水进来,老朽为小友看下眼睛。”
不多时,热水送来了,孙思邈挽起袖口,用两条衣带绑住,用一种不知名的药草根茎仔细的清理了双手,这才去掀卡卢比的眼皮,察看他的眼睛到底伤势如何。
“还好,伤势比老朽想象的要轻上一些,并未伤到根本,想来在受伤之后,曾经用过什么药物,护住了小友的眼睛。”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十九,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颇为惊奇的道:“不知是何种药物,药效竟如此神奇,能够护住眼部的经脉半个月不受侵蚀,按常理来说,若是没有得到治疗,伤势起码要恶化三倍。”
卡卢比漠然不语,他的神明的确有一些名贵的药物,用在他的身上,再严重的伤,几日下来也会愈合,他的眼睛用了一点药膏,虽然不能复明,却遏制了伤势。
十九答道:“是小女子家传的药物,只剩一点瓶底儿了,不够再救治他人,孙老先生如果想研究的话,就送给您了。”
她从袖口中取出一只白瓷小瓶,轻轻放在了桌面上,这就是猫掌柜的药物,大多在沙漠中用在了卡卢比身上,的确只剩下这一点点,分量不够再去救治他人了。
孙思邈身为医者,在医术一途求学心切,一百多岁还四处义诊,研制药方,十九很是敬佩,留给他一只药瓶问题不大。
“既然是义士家传的药物,老朽也不好夺人所好,刚好,老朽身上还有自己研制的些许药丸,就赠与义士补身用了。”
孙思邈不愧是药王,气度风范都有他人所不能及之处,就是对中原人无比警惕的卡卢比,面对他时都提不起什么戒备。
他深知人性,一看就知道卡卢比和十九之中,能讨论做主的人是她,一面伸手探脉,一面对十九道:“这位小友的眼疾并不难治,若是用对了药方子,最多只需要一个月,就能重见光明,只不过么……”
十九忍不住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老朽应下了一位友人,七天之后就要离开定州,前往青岩,一路颠簸,对他的眼疾不利,不若留下方子。”
孙思邈确认了伤势,提起笔,在背篓之中抽出了一张纸,道:“银杏三钱、芪明两钱……大火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内服一次,并另一张方子外敷,稍后老朽为他施针,三日之后,就可以改用药物了。”.
说到这里,他叮嘱道:“务必注意火候时辰,一分都出不得差错,如此半月之后停了内服,外敷继续,直到小友的眼睛看得见光亮,另张方子就可以停用了。”
“明白了,我会亲自盯着火候的。”
十九一一记下,心道孙思邈应了一位友人要去青岩,莫非是东方宇轩要建立万花谷了么?如此,还真不好继续叨扰他。
孙思邈写下了方子,一听见放毛笔的声音,耳尖的小童哒哒哒的跑进来,清脆的道:“师父,可需要我去铺子抓药么?”
“童儿,你来的正好,将这两道方子送去平安堂,抓七日的分量,请他们的学徒送到客栈来,还可以多买串糖葫芦。”
孙思邈将药方交给他,十九自发自觉的取出了一锭银子,放在小药童摊开的小手中,义诊是义诊,免费开方子,若是再白送药材,就是一方权贵也送不起多久。
小药童眼睛亮晶晶,喜悦的拍了拍先手,道:“咦?白日里才吃了一只呀,难道我今天还可以再吃一只糖葫芦的吗?”
“不可以,那糖可是为病人准备的。”
孙思邈眸子里带了一点笑意,对十九解释道:“这方子极苦,用上了一点黄连的根茎,还有几样特殊的药材,明目的效果虽好,味道却连习武之人也受不住。”
他道:“为了防止吐药,喝了药之后吃一只糖葫芦正好,压一压药汁,也能去一去苦味,这边没有什么卖糕点的铺子,街头的糖葫芦倒是每一日都按时出摊。”
“没关系,我会做一些糕点,糖葫芦倒是不必了,孙先生走的时候也可以带上一些,若是路上饿了还可以填填肚子。”
十九有一点惊奇,不知道是多苦的药物,就连孙思邈都认定,常人受不住它。
不多时,药材送到了,十九在小药童的教导下,开始学着煎药,以及如何掌控火候,不过事实上学习这个的是4870,它给自己安了个烤箱插件,定时搞定一切。
而另一边,孙思邈取出一只木盒,打开之后,竟然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金针,他取了一只,就开始为卡卢比的眼睛施针。
和寻常针灸不同,想要刺激坏死的经脉,下针就不会温和,因而很快,卡卢比的额上就冒出了冷汗,脸色也白了起来。
“小友,若是承受不住,可以叫出声来,经脉细微之处极其敏感,就是绝顶高手,能受得住这痛痒之人也没有几个。”
孙思邈一针施下,亦是神色郑重,对他道:“切记不可反抗,眼临近脑,与心脏一样乃是人身最重要之处,若是用针出了差错,不仅小友生憾,老朽亦是一生都要在悔恨之中度过,如此可准备好了?”
“………孙先生,请、下、针。”
为了避免伤着孙思邈,卡卢比的弯刀早就卸下,放在一边,甚至自己封住了两处穴道,此刻他的手中握紧一对明珠,仿佛这样就能忍受这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
他嗓音沙哑的道:“我……我能忍受。”
这样钝刀子割肉一般,比直接刺他一剑还要痛苦,痛痒的感觉自双眼蔓延到了全身,仿佛万千蚁噬,令人的冷汗直流。
不知过了多久,卡卢比终于听到了一声“小友,施针结束”,他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躯体,有些虚弱的垂下湿漉漉的眼睫。
不仅是眼睫,他的浑身都湿透了,狼狈不堪,仿佛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可是卡卢比自己知道,他的眼睛此刻温暖舒适,仿佛浸在了温泉里一样,隐约还有一点痒,那是已经坏死的经脉在重新生长,不多时,他的脸色也红润起来了。
“小友,现在可感觉好一点了吗?”
孙思邈递过一张锦帕,见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又用内气蒸干了衣衫,重新恢复到俊美淡然的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心道,果然还是年轻人,不愿意在心仪的女子面前表露出一丁点的不如意。
“有一点痒,眼睛……温热,舒服。”
卡卢比仔细感受了一下,如实回答了孙思邈,而后他听到房门被打开了,一股浓烈的苦味扑面而来,甚至掩盖住了他如今已经离不开的,少女身上的淡淡香气。
“这是正常的,经脉之中已经注入了生机,再施针时,就不会如此难耐了。”
孙思邈微微一笑,将托盘之中的药碗放在了卡卢比手旁,道:“想必服药就不用老朽在场了吧,小友,切记趁热喝。”
随即,他望向了一旁的十九,思忖了片刻,道:“十九姑娘,不知可否与老朽单独谈谈,老朽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姑娘,同时也有一事想要告知姑娘注意。”
“孙老先生有事,自然是并无不可。”
十九解开了4870的屏蔽,将委屈巴巴的胖橘猫抱在怀中,这才说道:“您请。”
她心中隐约有了一种预感,猫掌柜的猫耳可不是装饰,而是真正的猫耳,血管软骨俱全,常人不会注意,只当是什么新的挂件,可换做药王孙思邈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