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段千鸿与儿媳妇对坐,哪里有半点威严,分明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原本心中一直对这位威名赫赫的州主大人心存畏怯的邓婵钰放松了许多,公媳关系愈发融洽。一旁的晟儿也沾了光,得以坐在小姐身旁,无须拘礼。
段千鸿双手插进袖口,轻笑道:“元亨这回出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你要是闷的慌,也出去走走,不用照那小子说的,在府上陪着我们两个老的,回南轲城探望一下你爹娘也成,我啊,就怕你在咋们家住不惯,现在元亨一走,就怕你更不自在了。”
邓婵钰抿嘴一笑,摇头道:“既然嫁给了元亨,便是段家的人了,我也早已将段家看做是自己的家,公婆待我视如己出,我又岂会不习惯。这嫁出去的女儿哪有刚成婚就往娘家跑的道理,那还不给夫君招来闲话。”
段千鸿开怀大笑道:“难得你处处都为那小子着想,元亨娶了你,是他的福气。爹在这里给你交个底,元亨这小子性子我还是了解的,今后在外头免不了沾花惹草,你放心,只要你不同意,没有哪个女人能进我段家的门。他就是想纳妾,也要你点头才行,这个家我说话还是算话的。”
邓婵钰轻轻道:“只要夫君喜欢便好,婵钰不是眼中揉不得沙子的妒妇,做不来那些争风吃醋的事情,段家总是需要开枝散叶的。”
段千鸿神色异样的看了一眼儿媳妇,平静说道:“阿婵,你的性子我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看的出来,与世无争,纯静善良,元亨能有你这样的妻子,我很放心。但元亨不缺这样的女人,百依百顺,对于我们家来说随便找一个女子都能做到。我希望你不仅可以教子,还能够相夫。有时候真的不要太顺着他了,这样只会害了他,就怕有一天他走错了路,没人能在他背后拉他一把。你是离他最近的人,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段千鸿站起身来,拍了拍儿媳妇的肩膀,又道:“外面天凉,早些回府吧。”
紧紧攥着袖角的邓婵玉内心惊涛骇浪,呆呆的跟在段千鸿身后,一边回味着那番耐人寻味的话。
段千鸿又转头,看向仍是没有离开的驿关郎将肖骥,出声问道:“你是哪个营的?”
肖骥先是一愣,随后洪声应道:“末将曾是钓勾营旧卒!”
段千鸿一阵沉默,肖骥心下释然,当年的钓勾营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末流营,二十年过去,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州主大人,如今世上还有几人记得这个名字。
段千鸿沉默片刻后,听不出语气的说道:“钓勾营,当年每次阅军战绩都排在末位,有一次我来气险些踢碎你们营长楚大贺的屁股,可在攻打晏州平湘城时,却是钓勾营冲在最前头,无一人退缩,最后全营五百人几乎全部战死,才为其他营的兄弟争取了攻城战机。我记得钓勾营最后幸存了个小子,被救回来的时候手里仍是死死握着战刀不肯撒手。肖骥,难怪听着耳熟。”
肖骥热泪盈眶,跪倒在地,抽出那把多年来一直佩戴的老旧战刀,插在身前,沙哑着嗓音喊道:“末将誓死效忠段家!”
士为知己者死!
段千鸿上了马车,从车窗传来一句语气平淡却重过千斤的话:“你家中若有男儿投军,只要自身本事达够,雕虎白鳞军有他一个名额。”
直到马车离去,那个额头磕出鲜血来的驿关郎将仍是不愿起身,七尺男儿眼中含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