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杨逋似将《定风波》全词看完了,微窒了一息,闭目吁气,便忽然见他猛地将卷轴狠摔于地,拿脚狠狠去踩,一边踩,一边嘴上吐出唾沫星子:“一首烂词!一首烂词而已!大清早的在这讨论半天,有什么好讨论的!一首烂词而已!!”
一干生员没想到杨逋会有这么大反应,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只有何安跪在地上,双手抱着杨逋的脚,痛哭失声:“学正大人!那是我买来的!那是我买来的啊……您就绕了学生吧……学正大人……”
咚一声,一锭二两的银子落地,何安去看那锭银子时,只听头上越来越远的声音:“不就一首破词!有什么了不起!你花了一两买的,我赔你二两就是!”
何安仍旧两眼泪汪汪,抬起头来,已经没了杨逋的身影,他啜泣着拾起那副沾满脚印已经破烂不堪的卷轴,鼻子一抽一抽的,模样很是可怜……
凉亭中的几个生员很是同情地看着他,见杨逋走远,有人替他捡起那锭银子,塞到他手里,柔声安慰道:“何安,你别哭了,又不是你一人在他手上吃到苦头……”
“对,杨学正的臭脾气谁不知道?”有人小声附和道。
“你们说,这杨学正为什么要踩这首词呢?”有人小声询问。
“难道这首词真有他说得那么不堪吗?”
“依我看,是他自己写不出这么好的词。肯定是出于嫉妒……”
“可杨学正全扬州诗词第一啊,他真的会写不出这么好的词?”
“那可难说,你看这一句‘一蓑烟雨任平生’,我就敢保证,凭他那副臭脾气,肯定写不出来。”
“那照你的意思是……扬州出现比杨学正更厉害的诗人了?”
“这可难说……”
…
同一日下午,扬州南渡口。
大大小小的船只泊在水面,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行人极少,渔夫匆匆忙忙收了网,便躲进船坞之中,小船在码头被绳索拴着,随着哗哗的潮水一荡一荡……
远远地驶来一艘长约三丈,宽约丈许,竖起迎风白帆的古朴大船,船身并不华丽,却给人豪壮之感。
码头上有四名女子撑着雨伞,其中两名素色衣裳,手举黑伞,作女仆打扮,她们手中各提一口牛皮箱子;另外两名女子中,其中一名穿着月白裙子,撑着白色油纸伞,正挽着最后一名红衣女子的手,红衣女子肩挎包袱,作出行打扮。
雨变得大了,雨水溅起泥污,沾染了月白裙子的裙角,白秋燕从花盈盈腋下抽出手来,一只手提着裙裾,另一只手举着油伞,口中抱怨道:“今年这春天,也是奇怪,老是下雨呢。”
花盈盈拿锦帕擦了擦滴落在脸上的雨水,才跟着埋怨道:“这雨水把我脸上的妆都弄花了。秋燕,你帮我瞧瞧,我妆花得厉害不厉害?”说着将脸转向白秋燕。
白秋燕满脸都是笑:“好看好看,盈盈是最好看的。”
花盈盈一笑,旋即又流露几分伤感落寞之色,低垂着头道:“秋燕……没想到我就只你这一个朋友了。”
白秋燕懂她话里的意思,宽慰道:“要不是因为下雨,众姐妹都来送你的。”
“没事的……”花盈盈突然停了脚步,忽地折身一把抱住白秋燕,小声啜泣道:“秋燕,我们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没事没事,到了金州以后,我们还可以书信来往……”白秋燕拍了拍这位相处了七年的好姐妹的肩膀,说着说着,自己也跟着红了眼眶,滴几颗泪下来:“盈盈,到了那边,你要吃好睡好,不能委屈自己了……你如今嫁了好郎君,是多少姐妹十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说着,泪珠打湿睫毛,显得楚楚可怜。
“盈盈,”白秋燕脸颊已经湿润,琼鼻一抽,接着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也是下着雨,那天我缩在街角屋檐下,那时我好几日没吃饭,你走过来看了看我,问我是谁家的孩子……”说到这里,她破涕为笑:“我看了看你,你也不过是个孩子嘛……”
“记得,我记得……”花盈盈哭声很大,后面跟着的那两个女仆,也很受感染,眼眶红红,欲要落泪。
两人抱着哭了一会儿,就依依不舍地分开了,此时那船击江水带来的浪声逐渐而近,和着雨声,哗啦哗啦——
很快,那艘大船停靠在岸边,“王公子”带着几个仆从下船,走到花盈盈面前来,牵起她的手,将她带走了。
花盈盈跟“王公子”上了船,朝依旧在码头举着伞的白秋燕挥手:“秋燕,此去一别,后会有期!”
白秋燕挥挥手:“盈盈,你多保重!后会有期!”
不觉间,两行清泪滴落在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