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四十五章 (外传)屈从(1 / 2)重返1977首页

军代表把泉子妈就近带进了生产科办公室,然后耐心地展开了劝说工作。他的主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泉子妈对陈德元意外身死的原因别太较真了。

军代表说他也听那两个司机说了事情经过,确实没什么破绽。何况严福海与老陈关系一向亲近,可以说是近如兄弟,又怎么会对公安撒谎呢?要是泉子妈还坚持没完没了,真闹到了全厂人尽皆知的地步,万一最后再次证明事实真相就是如此,吃亏的还是她们母子。到时候别说老陈的名声没保住,抚恤待遇也没有了。所以说,既然人已经亡故了,还不如大事化小,把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这样他才好在其中帮忙,从优抚恤,为她们母子安排好今后的生活……

军代表的确算是个讲良心的人,可他也是个糊涂透顶的人。按理说,陈德元进厂时是个活人,抬出来的却是一具尸体,泉子妈要求搞清其中疑点绝对无可厚非。可他却只凭自己的臆断和所谓的“权衡”,反而用他的“一片好心”为查明事实真相造成了最大的阻碍。

要知道,泉子妈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而且还是个进城没几年的农村妇女。她从未外出工作过一天。在她的世界里,只知道为丈夫孩子张罗每日三餐和缝补衣物,只知道怎么节俭度日不浪费一点生活资源,只知道本本分分做个好人,规规矩矩听政府的话。

而她今天之所以能为丈夫的名誉据理力争到这种地步,除了对陈德元的人品坚信不移以外,其余全因为心中对军代表的尊重与信服。她早把这位与丈夫共事多年的上级领导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相信这个代表政府的革命军人绝不会坐视不理丈夫的名誉遭人诋毁。

可现在呢?

军代表竟然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没了军代表的支持,凭她一几之力又怎么可能支撑下去!

难道不是吗?

这个年代的人谁都清楚,没有上级和领导的支持,就连针鼻大点儿的小事你也别想办到!

更何况她也知道那警察说的没错,公、检、法确实早被砸烂了,他们这拨造反派说得出就做得出。甚至你要不说他们干得好,干得有理,他们就敢抓你!

泉子妈顿时感到无比的气馁,她觉得恢复丈夫的名誉简直难如登天,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再加上又深怕真如军代表所说,会失去丈夫的优抚机会,她哪里还敢继续执拗下去?于是,在这种别无选择的情形之下,她也只有点头屈从了。

很快,泉子妈便带着深深的悲痛和巨大的失望,低头含泪随军代表一起返回了人群。这时,她反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丝毫不敢再与那些警察对视,对丈夫的死因也再无异议。

就这样,一切质疑都消失了。在军代表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这次针锋相对的较量,以孤儿寡母全面败退告终,造反派阵营再一次取得伟大的胜利。

对于这个结果,玉爷和赵丰年的反应都是瞠目结舌,完全不敢置信。

而其余的人们也不禁大为吃惊。甚至有人因此犯了猜疑,在私下里开始小声地议论。

“不会吧,陈主任老婆怎么不争啦?难道这事查清了……”

“没想到啊,难道老陈也是这种人……”

“不奇怪,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我就不信,你小子要掌权了不来这个……”

听到人群里传出各式各样风凉话,泉子妈简直如乱箭穿心,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委屈止不住地从心底泛了上来,她的眼泪便又顺着脸颊哗哗往下淌。

可恰恰相反的是,警察头头却展现出非常得意的笑容。他大模大样把双手背在身后,环顾四周一圈儿后,又对泉子妈做了一番既蛮横残忍又冠冕堂皇的训话。

“实话跟你说,这几年死人我们见多了。你丈夫这事要再算不上事实清楚,那其他的更是冤死鬼!你要永远记住,我们是不会搞错的!我现在要求你尽快收尸,好送去医院太平间,不要干扰工厂明日的工作!听明白没有!”

泉子妈并没有开口作答,但她的身子却触电似的抖动了一下,显示出一种隐藏在沉默里的紧张和恐惧。

应该说,目前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在哽咽着喊妈的陈力泉以外,也就是洪衍武还糊里糊涂,看不懂形式了。

这小子现在的想法极其简单,他只知道警察的态度极度混蛋,而泉子妈落泪不止无疑是受了委屈。于是他顿时心头火起,骨子里的野性也就搂不住了。可偏偏他一踪鼻子,才刚骂出半句“他妈-的”,嘴就被身后之人给捂住了。

不用说,捂他嘴的人正是玉爷。敢情老爷子早就从泉子妈态度的改变意识到这里边还有别的事,所以一直就提防着洪衍武呢。他当然清楚这小子是个喜欢惹事生非的主儿,就怕他跟着瞎搅和坏事。这不,果然抓了个正着。

靠着先见之明,一个最有可能惹出麻烦的隐患被玉爷排除了。而到了这会儿,也就到了最后的阶段,该军代表出面来收场了。

这个革命军人似乎已唱惯了红脸,对这种情形相当游刃有余。很快,他便作出一副怜悯表情安抚起泉子妈来,显得极为亲厚。

而另一面,他对公安和医院那边也不得罪,才刚对泉子妈说完漂亮话,接着便以“多给家属一些收敛尸体的时间”为由,邀请警察和医生一起去办公室喝茶抽烟,态度同样平易近人。

煤厂的头头们自然唯领导马首是瞻,一见领导表明了态度,没人不懂得要赶快来凑趣。结果一个拉一个,大伙儿与警察和医生寒暄着邀请着,没多久就都奔生产科办公室去了。哪怕连想留下来帮忙的赵丰年也未能脱身。

因为军代表只一句“老陈的担子以后就交给你了,分局的同志你要负责照顾好”,就把他给彻底“绑架”了。在这个领导比天大的年代里,面对领导的赏识,他还能怎么样呢?他也只有带着些许羞惭和抱歉,望了望泉子妈和陈力泉,紧着先去尽他“赵主任”的“职责”了。

就这样,人群很快散去,煤厂的空场上就只剩下泉子妈、玉爷、两个孩子,和四仰八叉尚一身煤渣子的陈德元了。

此时此刻,与热热闹闹人头攒动的生产科办公室里所发出的桔黄色灯光相比。偌大的空场上,也只剩下了一片能寒彻人心的清冷……

良久,还是玉爷叹了口气,催促起因极度悲伤而有些发楞的泉子妈来。这并非是他心狠,而是因为人死之后,若不在有限的时间内及时擦拭干净身体,要想再穿上衣服可就难了。

泉子妈尽管神智有些不清,可还能分出轻重缓急来,她赶紧冲着玉爷深鞠了一躬,既是感谢,也是求玉爷搭手相助。因为她和儿子两个人,实在是摆弄不了丈夫的尸体。

玉爷自然不会推脱,一边还礼一边满口应下。

“瞧您说的,要不是陈爷我这条老命早没了。何况就算咱们没这层关系,这种事我看见也得伸手,这是积德的事。您放心,有我在,保证帮您把陈爷收拾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