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甘雨微微松了口气。
她看着此刻衣衫单薄静坐在瀑布下借闭目散心的的申鹤,轻轻拍了拍小脸蛋,平复了心绪,她就说嘛。
肯定是自己工作多了又忽然闲下,便总惯胡思乱想了,对方不过是想要自己来替她护法罢,留心屏退那些偶有路过的采药人或寻仙问道的投缘者罢了。
毕竟奥藏山,也算是璃月有名的仙山了,自己的师妹平时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怎么可能对她出手呢。
“……师姐,方才小师弟在挥刀前,你有听到什么怪异的声响么?”
瀑布下,杀意渐消的申鹤微微睁开双眸,传声过了瀑布颇有些在意般询问着甘雨。
“比如,铁链声。”
闻言,甘雨微微一愣,继而轻抚着下巴,闭目在脑海中回想着祸斗挥刀前后过程中,那浑身上下的气息有否什么变化。
“没有,不过斗儿的动作十分不自然,明明在挥刀前紧张得绷紧了全身,却又在劈砍的那一刻……给我有种被谁刻意介入改变原本呼吸节奏的感觉。”
“若非要说,他在挥刀前像是璃月港偶有的布袋戏中的木偶,在挥刀时以由来不明的力量为线,在结合着表演一般。”
她顿了顿,继而开口。
“我曾在想,是否是斗儿因为某些刺激而有了些许后遗症,导致原本身有的技艺在使用前总有滞涩,你我所有意让他进行的这些反射训练,本意是让他克服。”
“而如今我只觉得,那并没有太多意义,这份特殊的力量显然不属于他,他在抗拒,在承受,但绝不是在利用。”
甘雨看向申鹤,继而有些不解地询问。
“师妹,你最后考核他的那一击显然是有些过火的,那时的斗儿浑身上下包括要害部位,全都在承伤范围内。”
“兴许你本身有所留手,又有我作为第二道保险……但我仍想询问你在让他接下这一击前,有没有其他意图。”
她问着,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申鹤思索了片刻,才终于开口。
“在我与他初次切磋时,本想着简单引他入门,只要他的心性足够坚定,可用木刀与我交锋些许回合热衷不减的话,刀便是他要走的路。”
“而随后,我发现他对于兵戈始终抱有相当程度的厌恶之意,严格来说,他本身不适合手持武器踏上战场。”
甘雨静静听着,似乎意识过来为何对方要将她支开到这里,刻意回避祸斗的耳目,显然这些话并不适合让那孩子听到。
“但在真正与我交锋的那一刻,他手中的木刀每一次都是直面向我的要害部位,喉头、心口乃至脾脏都是他优先攻击的方向,那是货真价实的杀人术。”
“而且,是在无数次与他人生死交锋中才渐渐掌握的,烙印入骨髓中的本能,若他真只有五岁大,这并不应该。”
申鹤的话,让甘雨的神色有些惊疑不定。
“两个月以来,我都有在怀疑他是在藏拙,偏他的眼神与心跳又做不了假,所以我想在那一击彻底探清他的底细。”
“在我拿出息灾的那一刻,对于恶意的敏感程度已经被拔升至最高,在他挥刀的前一刻,我听到了他心中的声音。”
她缓缓从瀑布下走出来,身上的水滴化作薄冰点点落地。
“我明白了一件事,恐怕我们日里见到的这个乖巧的小师弟,反而是虚假的,是建立在创伤崩溃过后,为了适应当前温馨的环境,而刻意铸就的人格。”
“训练对他毫无意义,他的这一面无法变得强大,反倒是原有那善于杀伐的一面,会日益滋长,他和我不同,只会乖巧的他并不完全。”
甘雨的眉头已经深深皱起,这几个月的相处以来,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师妹是绝对不会说谎,亦是不会将任何事情夸大的。
“所以……你是打算?”
她理解申鹤的话,打比方将祸斗的善恶变作沙漏,放置的地面是他的本心。
那么留云与她们提到过的那个用于压制他心头杀伐之意的狐狸面具,则是在将那沙漏善的一面始终放于底部。
又将中间的漏缝堵死,不让恶意将之侵蚀。
本意是想要拖到未来有一天,那下方一直在汲取营养生长的善意,能够与上方一直压抑的恶意相抵消,便能抛开那面具变为一个善恶有度的人。
而眼下的情况,则是那下方分明在不断汲取营养的善意,却是顺势而生的泡影,根本就不会滋长到足矣与他本身恶意抗衡的那一步。
但上方承载的恶意却又日益浓厚,如此一来,祸斗的崩溃倾塌,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只是时日稍长罢了。
“……所以,我打算把那面具,或是那枷锁微微撬开一丝缝,让那些流落的恶意与他当前懦弱的这一面结合。”
“他虽不会变强大,但有我们看着,便可以始终维持在那一定的程度,借此日渐消磨那份恶,我想要他活命,只有如此。”
她偏过头,眼里带着几分无奈。
“我向师姐你出言提醒,又掷出两颗碎石与你,本意是要你再三观摩后才出手,却不知反倒是被你错会所误,差之毫厘。”
“临时起意,我不传音是怕惊动小师弟身上那份似有若无的恶意,他十分敏感……不过此番我寻你攀谈,想必日后不会再出现这般谬误了。”
闻言,甘雨有些歉然地低垂着头,她身为月海亭的秘书,璃月七星中有相当几位爱开玩笑的,总会因她工作繁忙而有心关注她的婚假,想暗自替她分摊这些俗世之忧。
毕竟身为三千岁左右还嫁不出去的闺中少女,她亦是会想多这些事情,因此乱了部分心绪大抵也是在所难免了。
“此事待我们回去,得寻师父且先声明,她老人家溺爱孩子,可能在眼底相当程度的美化中失了些许偏颇……”
申鹤淡淡地开口,看向甘雨的眼中仍是带着柔和,谁对她好,她实际上很清楚。
“今夜,还要师姐你继续为我护法,我已在此处寒潭中提炼相当的力量,不会因此暴走伤人,我要入小师弟的梦中深处,在他的心魔上开一道口子。”
“两个月来循循善诱间,终于引得他的心魔在今日异动于现实,定有所损耗,在他的实力未有滋长前,这是最好的良机。”
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缓缓开口。
“此事也需告知师父,她的安神符箓可以让小师弟陷入深眠,在必要时,她同样可以入梦来助我左右。”
那声音显得清冷,身影亦是孤傲。
闻言,甘雨面色肃然地点了点头,接受了对方的提议,静静思索着些许要领。
这随意走入对方的心魔中鏖战,本就是十分不利的方式,却亦如申鹤所说,这是眼下最好的方法,她不善于立足于这种特殊的局面,便只能寄心与二人了。
“我明白了,我且先回璃月港寻歌尘浪市真君借涤尘铃,想必有所用处。”
“此外以防万一,我亦会通知护法夜叉前来压阵,他在压制心魔一道一样有着相当造诣,眼下无疑是强大的臂助。”
甘雨很快判断出最佳的解决方案,言行举止间又如那位八面玲珑的月海亭秘书那般笃定万分,不出差池。
“……如此便拜托了,师姐。”
申鹤点点头,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
甘雨点头,继而毫不迟疑地向着山麓底下跃去,身影像是麒麟游走于云间一般,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向着璃月港折返。
必要时刻,必要方法,她十分清楚。
……
凉夜,星辰擞烁。
祸斗裹在小被窝里,紧紧搂抱着他的狐狸面具静静睡着,呼吸十分平顺。
魈缓缓坐在他房间的窗上,柳叶眼中倒映着祸斗恬静的睡颜,不知在细想着什么。
他从碧水原得知有关于小祸斗的消息后,便只字不问地启程赶赴到了这里,一路上将沿途的风元素凝聚在身,预备着这场并不轻松的战役。
继而留云领着申鹤与甘雨,很快就一同来到这个孩子床前,她的神色有些凝重。
“我开启了护山大阵,非璃月境内仙人已无法踏足奥藏山,你们二人如入他梦,我能在莫约六个时辰内保证他的睡意。”
她十分信任申鹤的判断,亦是相当确认对方口中的最佳时机非此夜不得。
“确定是心魔本相,善面佯装?”
魈的身影微微闪到了祸斗床前,面色有些凝重,因为若是这个可能,那么唯一可以直观确认的事情就是,祸斗的心魔要比她他本身强大上何止悬殊天涯。
“为近他心魔,势必就要暂时卸下他身上的封印,我们要面临的将是活动自如,实力保存相当的天凶地劫,疏忽不得。”
他看着留云等人确信笃定的神色,便不再迟疑地闭上双眸,准备就绪。
留云轻轻地将翅膀搭放在祸斗的额上,让他似乎更加睡熟,继而从他怀里缓缓取出了那个狐狸面具,静静放在他的脸上。
“此番,万千小心之余,务必保护好斗儿的神志,还他一份清明。”
还未等祸斗的身形做出反应,留云翅膀的羽毛间已然缓缓浮现出数条由符箓编织成的铁索,将他的四肢与脖颈紧锁在床上,死死镇压住了这份躁动。
甘雨执掌涤尘铃,眼眸中倒映着的是祸斗此刻浑身的每一寸肌肉间流动的元素,只要稍有一丝躁动,便是她出手涤荡元素力之时。
“是,师父。”
申鹤缓缓取下耳畔垂挂的红绳,将其放到了甘雨的手中,眼眸的平淡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意地将手搭放在祸斗脸上的狐狸面具处,身影闪逝。
“自然。”魈应了一声,亦是将手掌毫不迟疑地搭放到了祸斗的额上,让自己身影继而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床上的祸斗微微颤抖着,支吾着隐约在说着什么梦话,拳头缓缓紧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