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港,荻花洲。
在望舒客栈里,又有了新的奇闻异事可讲,那看客们笑着乐呵着,侃侃说出了几个话头来。
比如说,说是这些天璃月港内,忽地就严查打压各种溢价垄断的生意,满城风雨,一连数日都不肯罢休。
不少投机者苦不堪言,暗中运作探听着是谁的手笔,却又如遭雷击地得知这竟是岩王帝君出面亲口下的令,那言辞中的凌厉与怒火谁又敢拂?
惶惶然,那商贾们终于发现,这块铁板分明就无法掰弯,根本没有迂回的余地可讲,一时间市朝之内风起云涌。
有人说,是上一遭魔神攻城之时,那心思各异的商贾们在为难之际悄悄在暗地里发了一笔灾难财,岩王帝君需得秋后算账,赚那些昧良心的钱财,压身。
又比如说,这归离原上的魔兽似乎都因为不时就有的轮番地震,给震慑得连连逃窜进了深山,折煞了不少盗宝团成员,也算得上是让他们遭了报应,众说纷纭。
有人说,一切福祸报应定有帝君的深意,贤明如他,决意是不会有着私心与偏颇,璃月的病他要治,那就是应当治了,那祸害人而只利己的勾当,害命。
但又有谁知这尘埃起落,涤荡的是谁人的思绪,承载的是怎样苦涩的厚重呢?
望舒客栈楼顶。
魈低垂着那双柳叶眼,只是拨弄着手上的和濮鸢。
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远眺着归离原的方向,眼怀歉意地笑着。
“小师弟,看好帝君大人这一职务,可当就负担在你身上了。”
他的声音很小,只是静静听着楼下住客们谈论着那玉京台中的风风雨雨,循帝君之意在心头清算着,尽他一份督查的薄力。
眼前的碧水原微风荡起,荻花洲上波澜般漾起的涟漪。
便是他想要的犒赏,此便知足。
玉京台月海亭。
只因帝君不满,璃月七星终于令人分摊去了甘雨的职务。
对于璃月七星的话,钟离已经缺乏了些许信任了,想来也是。
这偌大一座璃月港铃铃朗朗,却几乎大半数的事宜最后都要摊在甘雨身上,本就及其不合理,有数位许七星人员甚至都成了退休养老的模样,终日垂钓偷闲。
这无论从哪个方面上看,那颇多的理由根本就不足以称为理由,完全是将压榨甘雨的意图分分明明端放上了台面,只贪见惯嬉笑着欺她的良善。
叹璃月书香门第人才辈出,却终是因谁人权倾朝野把控了官场,秘书阁算入的人员,竟然被压剩了十余人,这说不是为了日渐拖垮甘雨的盘算,谁信?
半仙之人居璃月港千百年久未曾融入该有多蹊跷,绝非没有外因。
这一回帝君动了火气,撞到枪口上的这些盘算,也算是被他顺手一并清了。
“要一个人治的璃月,就先得治人。”
这便是帝君的原话,其中夹杂的不耐呼之欲出,莫说七星,整座璃月港都算是终于怕了,谁曾想过这岩王帝君终于不再尘世闲游时,挑露的诟病居然已经足以至此。
……
此刻,甘雨坐在书案前时也终于显得轻松闲暇,亦是轻叹着望着窗外。
身是半仙之躯的她,虽说不至于无法前去帮手,奈何璃月港内终须有人坐镇。
“所以……我果然并不适合留在官场,我看作平常的劳累,原来竟是身边人的压榨么?”
她蜷缩着抱着腿,想念着留云温暖的怀抱。
“师父,我好像给岩王帝君添堵了……还没小师弟能帮忙呜,这个大师姐当得太失败了,好想啃清心,好想躺在暖炉被窝里睡大觉……”
她发出了椰羊般的悲鸣,继而忽然感觉头上有着什么软乎乎的翅膀在轻柔着她。
“……师父?”
甘雨红着眼眶,惊愕地抬起头。
留云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办公室中,凤眼就这么含着温柔地站在她的身旁。
“为师听闻近日璃月港风波四起,心系着你而夜不能寐,便想着前来看看,方才旁经门外听见了你的悲鸣,着急着动用了仙法进来。”
她展开臂膀,将甘雨轻轻揽入了怀抱中,轻轻揉着她的脑袋瓜。
“为师知道人间疾苦,世行险恶,雨儿你和鹤儿斗儿一样,都是内心澄澈良善的孩子,遇见的刁难兴许会比旁人多少些许,但为师仍是以你们为荣。”
“涉行险路,莫忘归途,为师的怀抱,奥藏山上的府邸永远都会是你们的庇护所,何时真当被嘲哳厌了,万不要辞这一身风尘便不来了,为师会心忧的……”
留云温柔地轻拍着甘雨的背,听着她那断续的呜咽声渐渐放开。
“师父……呜……”
甘雨委屈地哭着,小脑袋只是埋在了留云的怀里,脸上淌落着晶莹的大滴泪珠都化在了那温暖的怀抱中,颤抖的臂膀像是心中的积累有了释放的港湾般柔弱。
“我以后会更努力的,会变得更坚强的,会变强大的……”
她的话留云都听,都信的。
“我会成功融入璃月港的,师父不要为我担心好不好……我有在努力……”
留云心疼地看着甘雨显然憔悴消瘦的身形,暗叹着不知该如何说得平常。
“嗯,为师信你。”
她轻轻抱着泣不成声的甘雨,静静地看着窗外迷离的月光。
这世间万物,都言仙比人薄情,都叹仙比人孤远。
偏得这半仙半人的可怜孩子,却要被同情的人迫害,寻薄情的仙诉苦。
世道……何以至此?
……
归离原的月光清幽得像是哪处池水,像是在等风吹来云霭化作游鱼荡起它的涟漪那般。
在被谁从水面打捞起之前,它仍是温柔无比地倒映着这整片归离原。
比起前段时日,此刻原本已经日渐变得与往昔大不相同的地貌,不知为何在这些日子里被谁颠覆回了原本模样。
一山一石,一花一木。
似乎偏执般不肯罢休地都被挪改着谁人记忆里那已然模糊不清的境况,像是就是要与流年作对,与岁月的磨损抗争。
月弯下,清光布在石上。
钟离缄默着坐在那块石头上面,轻轻地搂着躺在他怀里歇息的小祸斗,温柔地揉着他的小脑袋瓜,只是看着眼前遍布山野的花蕾,守望着这些琉璃百合生长,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帝君大人,执念究竟是什么……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祸斗躺在他的怀里,睡眼惺忪地抬起小脑袋问着。
“明明归终姐姐还能思考还能说话,这不是活着么?”
他抱着那个狐狸面具,轻轻抚摸着那再也回不来的念想,不解地问着。
“……执念不同于灵魂,它不能承载情感的厚重。”
钟离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地解释着。
“没了情感,灵魂固然是空壳,但即便是这个空壳也要比执念要牢固太多,最起码它能支撑得起时间的考量,一旦一个人魂飞魄散了,那留下的执念再强大,也只像是临终前的挣扎。”
他看着自己身上那在收敛一切力量去劳作的过程中被擦破的衣衫,与祸斗那有些沾了灰的小鼻子,淡淡的眼里有着温柔。
“小斗,其实你不必那么辛苦地要来帮我的,这是我对她的亏欠。”
“我未曾想过,我畏缩在璃月港的这些时日里,曾答应过她护好的遍山花海……如今成了这般模样,人非……物亦非,终是我必须给她一份交代。”
他缓缓摇了摇头,只是轻轻揉了揉祸斗的小脑袋瓜。
继而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月光下被清风吹动的琉璃百合。
待到月半昏沉。
钟离轻轻抱着终于已经沉沉睡去的小祸斗,缓缓回到了璃月港。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这个孩子,用那双历经了数千年岁月的眼眸端凝着对方那心头上的磨损,颇有些叹惋地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看遍布裂痕的玉石。
他大概是无法理解,这显然是由无数大悲折磨到了数次崩溃的孩子,为何还能如此相信且善待这个世界,纵然心魔难免,这良善的一面又是如何诞生的呢?
“兴许……你这颗温柔的心并非巴尔泽布给的,所予者另有其人。”
他呢喃着,步伐缓缓停住。
站在他面前的锅巴轻轻提着两坛桂花酒举了举,笑眯着眼。
它看着祸斗,淡笑着轻出了口气。
“你大概都猜不到,这些孩子们为了你究竟在这阵子费了多少心力。”
“想好要怎么去见归终了么,这一次可由不得你紧张退却了哦,老友。”
它颇有些感慨地开口,与钟离一并而行。
闻言,钟离先是微微一愣,继而似乎也是清楚了为何在这阵子,他总能隔三差五地寻到在原本已经无法从地脉中感知到的琉璃百合,成色都还相当不错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