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珍珠等人随了李嬷嬷进去磕头,见众人称呼上首的妇人为“太太”,心知这人便是王夫人无疑了,心中不由更忐忑了。
待跪下磕头请了安,便听王夫人说道:“都抬起头来我瞧瞧。”心中正自百味交杂,却也趁着抬头的机会,偷眼觑了上座的人一眼。
只见那上首坐着一位妇人,保养颇佳,看着不过三十多岁,手上捏着一挂佛珠。长相也是不俗的,不然如何能生出个贵妃和那空有着好相貌的宝玉?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家常淡青色万字如意对襟长袄儿,下系着象牙色棉绫裙。
只是那面上的神情太过不谐。
珍珠看着,她像是要学那庙里的菩萨,做个慈善人,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菩萨的佛性没学到一分,只学到了那雕塑的木性。
而后听她说道:“此次选的丫头,倒都是不错,辛苦李嬷嬷了。”李嬷嬷忙诚惶诚恐地说道:“伺候太太,是奴才的本分,哪里谈得上辛苦?”
王夫人点点头,道:“李嬷嬷我是信得过的,这规矩是错不了的,只是这品性不知如何?在这里伺候的,长相什么的倒罢了,只是定要老老实实的。”
李嬷嬷道:“小的知道。”说着指了谁谁谁等几个,道都是好的。又言道谁做的针线好,谁梳得头好云云。王夫人看了她所指的,点点头,令将其中生的最水灵带着几分妖娆的两个挑出来,打发到茶房去,其余的都令带去给老太太过目,请老太太先挑。
李嬷嬷躬身带了人退出去。
这里周瑞家的赔笑道:“太太这里人也缺了两个,也该看看,挑个好的才是。”
王夫人眼一瞪,道:“这话糊涂,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有好人好物自是要先紧着老太太的,你是我带来的,俗事也办了许多了,怎么如今竟糊涂起来了?这知道的说你糊涂,不知道的只当我不孝了。若是传到那有心人的耳朵里,指不定传成什么样了。”
这周瑞家的是她的心腹,这话若是传到老太太那里,只怕又是一番口舌了。
周瑞家的忙作势打了两下嘴巴子,欠了身子道:“太太恕罪,我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了。只是看太太操持上下这样辛苦,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伺候人。有好的总是先紧着老太太,再来便是几位爷和姑娘们,最后才是太太自个儿,我是心疼太太,故才说了胡话,还请太太恕罪。”
屋里此时没了外人,都是王夫人的心腹,此时一个伺候的嬷嬷,笑道:“太太别生气,这也是周妹妹孝顺太太。老太太自是为尊的,只是周妹妹是太太一手带出来的,最是忠心孝顺的。譬如太太孝顺老太太一般,心中只有太太。从周妹妹身上,便可知太太心中只有老太太了,凡万事都先想着老太太。”
王夫人念一声佛,道:“阿弥陀佛,总算有人知我的心了!便是把心肝挖出来给人看,也不见得有人信!难得你是个明白人,金钏儿,赏!”
那嬷嬷忙跪下磕了个头,笑嘻嘻地道:“谢太太赏!”金钏儿拿了个荷包出来赏了她。
这边王夫人道:“你是我身边的人,行事有多少人盯着呢,他们可不是好心的,都等着拿我的错处呢,你倒好,今儿竟糊涂起来了!劲儿念你是初犯,革你一月的月钱。”
周瑞家的是管家娘子,家私也是丰厚的,各房各处求她办事又常有孝敬,那一月的月钱早看不进眼里了。心知是王夫人有意宽待她,心中十分得意,磕了头,谢了恩,又奉承了一番,方退出来。
而那边珍珠等人跟了李嬷嬷等几个婆子,便又往新处去。但见处处金碧辉映,耀眼夺目,比方才更胜了十倍。待到了一处,所立之人,皆是绫罗遍身,金银满头,越发炫目心惊。珍珠低垂了头,也忍不住心头乱跳。这里……就是贾母的上房了吧!好一个奢华所在。
但见李嬷嬷等人满脸是笑地与那廊下的丫头说了几句,那丫头慢悠悠进去禀报了,而后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出来说道:“老太太说了,请嬷嬷带人进去吧!”
李嬷嬷忙笑道:“劳烦姑娘了。”
那丫头淡淡笑道:“哪里的话,嬷嬷请吧!”慢慢伸手去打帘子,李嬷嬷哪里等得她动手,忙自己上前动手打起帘子,带了珍珠等人进去。
进了门,但见满眼都是耀眼争光之物,珍珠低着头,心中忐忑不安。只听了李嬷嬷的话,说磕头就磕头,说站起就站起,而后听那边说话声,待听到一个声音说道:“都抬起头来。”
珍珠漠然抬起头,却见正座上一位鬓发皆白的老妇人,真可说的上是慈眉善目,鹤发童颜。她周围站着许多衣着不俗的丫头婆子,想是贾母史太君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