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回至府中已是申时光景了,回房洗了脸匀了脂粉换了衣裳,又至贾母王夫人处请安见礼。而后方有空整理家中带来的东西并衣裳铺盖等物。
麝月晴雯也帮着她收拾东西,珍珠便随口问道:“我这两日不在,可有什么新闻没有?”
麝月道:“史大姑娘昨儿来了,还找姐姐呢,偏姐姐回家去了,倒让她白跑一趟。如今她住在林姑娘那里呢!她来了,就更热闹了。”又想了想轻声笑道:“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姐姐回去那日宝姑娘和二爷林姑娘闹了场别扭。”
珍珠放下手里的被褥,奇道:“这可奇了,宝姑娘最是知礼懂事的,往常只有教导二爷和姑娘们的,哪里竟也和人闹起别扭来了。别是以讹传讹,你们也来哄我呢!”
晴雯道:“若是哄你,且叫我烂了舌头!”
麝月也道:“确实不是哄姐姐的,我们当时都在。为了几句玩笑话,林姑娘和宝姑娘拌了几句嘴,转身就走了,把宝姑娘撂在我们这里,也有些着恼了。咱们二爷你也是知道的,素来是想着姐妹们和和气气的,便给宝姑娘做了个揖,想着既陪个不是,宝姑娘也好有个台阶下,这事儿也算过去了。”
晴雯接口道:“谁知道宝姑娘竟生生受了二爷一礼,二爷自己倒没什么。我们却吓了一跳,这上上下下的,长辈就算了,平辈里谁敢受二爷那么大的礼啊?便是琏二奶奶也不曾呢!平时玩闹起来也就罢了,可当时郑重着呢!宝姑娘虽是亲戚,也不过比二爷大一两岁,又是平辈。我们都不敢啧声。后来到底太太是知道了,居然把我们通通训了一顿,说我们不会伺候,怠慢了亲戚。真真气死人!虽没罚月钱,但到底丢了脸面!好在没伤筋动骨,不然我可要到老太太面前闹一闹去。看看谁有理!”
麝月忙拉了她一把,道:“我的小姑奶奶,你罢了吧!这事要是闹出来,谁也没好脸的!宝玉自是没事,宝姑娘是姑娘家,又是亲戚,太太又宠她,自然也是没事儿的。吃亏的只是咱们这些人罢了。”
晴雯啐一口,道:“你就是软性儿,让人无端欺负到头上来了,还没事儿……”还欲再说,珍珠正色道:“麝月说的没错,你的性子可得改一改。为这么件事儿,你但凡纵着性子闹一场,也得看值不值得闹!说句不中听的,咱们到底是丫头,再怎么闹,若是过了头,惹恼了太太,一句话就卖了你去。到时看你去哪里哭去!”
晴雯脸上一白,咬唇说不出话来。
珍珠看她的样子,也有些可怜,便又道:“你的性子我们都知道,刀子嘴,豆腐心。虽是块爆炭,可也有制住你的法子。凭你一个小丫头,在这里还能闹到天上找皇帝老儿做主不成?这件事儿也有你们的不是,你且想想,这么件事儿,只不过是二爷和姑娘们闹闹小脾气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是咱们自己不好,若是这屋里的人嘴都严,这乱七八糟的话还能传到外面去?罚你们不过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罢了!只是被说了两句,有什么大不了的,皮不痒,荷包不痛,听过也就是了。”
晴雯低头,并不言语。麝月笑道:“还是姐姐厉害,几句话就降服了这小蹄子。”
珍珠摇摇头,道:“你自己也好好想想。我也不是叫你万事都忍,可要闹也要想想后果。我看这事儿太太也有些大事化小的意思。”
麝月道:“怎么说。”
珍珠冷笑道:“你们没说,太太也能知道,说明她的眼睛广着呢!若是真要罚,不是打便是撵了出去。可这府里别的没有,最多的就是人嘴了。咱们还好些,知道规矩,不乱说。可那些婆子丫头们呢,谁没个老娘妯娌姐妹的,凑一起说个悄悄话,一传十,十传百的。到最后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儿了。如今不过说你们几句,这里哪日没个丫头婆子被主子训斥的时候?过两日散了,事儿也就过去了。既能给梨香院的一个交代,也保全了二爷的体面,也没动了你们做丫头的筋骨,一举三得。”
麝月晴雯赞叹不已,道:“还是姐姐明白。当日若是姐姐在,就没这事儿了。”
珍珠点点晴雯的额头,叹道:“你自己也争气些罢!若还不改了这脾气,日后得罪人吃了官司,看谁来救你?”
晴雯笑拉着珍珠的袖子道:“不是还有姐姐么?”
珍珠没好气地说道:“我才懒得管你!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谁还管谁一辈子?你也别只顾胡闹,好歹听我一些话,收一收性子。”
晴雯笑嘻嘻道:“好姐姐,我听,您的金玉良言,我怎么会不听呢?以后我找宝玉帮我写下来,每日放在床头看,好不好?只是如今你们在一日,我且先受用一日吧!”
麝月听了忍不住握着嘴笑,珍珠也是又好气又好笑,知道她没听进去,也懒得再说,只命小丫头倒茶来喝。
收拾毕了到了宝玉房里,才进门却见外面说话声传来,珍珠等人都当宝玉回来了,都起身去迎,却见帘子一掀,先进来的湘云、黛玉,身边翠缕紫鹃扶着,而后才是宝玉及丫头婆子。
珍珠忙笑道:“稀客稀客,这是打哪里来,怎么今儿这么齐全。”
宝玉道:“从宝姐姐那里来。”
湘云见了她,笑道:“好姐姐,我可想你了。一向可好?昨儿我来,听说你家去了,可不巧的很。”
珍珠道:“姑娘好,我好着呢!只是总惦记着你,怎么也不常来看看我们?”
湘云似真似假叹口气道:“我虽想来,只是你们府上热闹地不得了,我便来了,谁又有空理我呢,倒不如安分在家待着,省得惹人嫌。”
宝玉笑道:“又说顽话了,你何时来了没人理你了?只是前一阵预备大姐姐回家的事儿,家里不得空,我也混忘了。”
湘云冷笑道:“你既有空每日去瞧宝姐姐,怎么连想也想不起我了?真真让人寒心,咱们自小一块长大,这么些年的情谊,竟比不上人家刚来的。哼!”
原来昨日湘云来时宝玉未曾像从前一般在贾母上房等着,而是到梨香院去了。今日一早,又被薛姨太太用什么话给叫过去了。湘云小孩子脾气,就有几分着恼着了。
黛玉作没听见,只抿着嘴笑,拉着珍珠一长一短地说话,问些家里的事儿。
那里宝玉脸上涨的通红,道:“太太让我去的,我能不去么?”
湘云许久没来,如今一来,见素来要好的“爱哥哥”和那宝姐姐亲热的很,小女孩的脾气发作,如心爱的玩具被抢走一般,正没好气。如今见宝玉解释,反倒越生了气了,暗道:你既爱和她玩,去便是了,何苦拉上太太做掩护,心中越发没好气,道:“太太那样忙,还能天天催着你去看亲戚不成?老爷还催你看书上进呢,怎么不见你用工力了?”
宝玉听了,心理越发不自在起来,道:“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这如何一样了?”
湘云道:“这都是老爷太太的吩咐,如何不一样,你且说说?”
宝玉脸上越发涨红起来,连汗都下来了,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
珍珠看着也替他憋的慌,忙笑道:“姑娘尝尝我们的茶,进了门,连茶都没吃一口,别让人嘲笑我们二爷不会待客。”
湘云笑道:“还是姐姐待我好。”而后便坐下吃茶。宝玉方才松了口气,暗暗朝珍珠递了个感激的眼色。珍珠只抿着嘴笑。
湘云这里问黛玉:“林姐姐,你方才和珍珠姐姐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