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王子腾夫人的诞辰,那里原打发人来请贾母王夫人去吃酒。贾母原是爱热闹的,但是王子腾夫人毕竟比贾母晚了一辈,断没有让她上门去贺寿的礼,便不去了。如今王家势盛,正是要巴结的时候,王夫人本要去的,但见贾母近来待自己都是淡淡的,心中正不自在,今见贾母不去,便也不好去了。只叫薛姨太太带着凤姐儿,迎春、探春、惜春、宝玉、宝钗一起去了,玩了一天,至晚方回。
宝玉不在家,自是不用人伺候,珍珠等人无事,便在房中说笑,或在园中玩耍。至晚间时,突有王夫人处的丫头急忙忙来说,叫珍珠带两个人赶紧去王夫人那里。
众人不知道什么事,也不敢推辞,忙忙去了。到了王夫人上房,却是唬了一跳。原来宝玉左边脸上竟起了一溜燎泡,乍一看,颇为吓人。
房内人虽多,却是静悄悄的。王夫人坐在炕边,脸上余怒未消,一边心疼地看着宝玉,一边又恶狠狠地瞪着赵姨娘贾环母子两个,道:“好在没伤了眼睛。——还不下去,若是宝玉有个好歹,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个!都给我回屋老实呆着去!宝玉的伤若是养得好便罢了,若是不好……哼!”
赵姨娘想到王夫人的手段,哆嗦一下,也不敢委屈,忍气吞声拉了贾环下去。王夫人想想又不甘心,叫个小丫头去贾环房里,命他抄写五百遍《金刚经,不抄完不许出门。
这里王夫人见了珍珠等人来了,叹了口气,道:“你们来了,好生伺候宝玉,这脸上若是留了疤,可不得了的。这几日饮食也注意些,酱油什么的一点都不成吃,还有别碰着水。”
珍珠等人忙答应着,宝玉又出声安慰了王夫人几句。王夫人方宽了心,让妥帖的几个老嬷嬷同珍珠等人一起,浩浩荡荡送了宝玉回房去。
到了房里,其余丫头们见了这样场景皆唬了一跳,端茶倒水,铺床叠被,嘘寒问暖,好不忙碌。
晴雯帮他换衣裳,一时嘴快,便道:“怎么烫成这样了?”
宝玉道:“不过是我自己不小心,没什么要紧的。”
晴雯道:“你唬我们呢,你又不是个毛糙的人,再说,谁那么傻,拿了油灯往自己脸上倾,这话说给傻子听呢!”
宝玉不言语,只由麝月服侍着吃茶。
珍珠收了宝玉的衣服,拉一下晴雯的袖子,伸出了三根手指比了一下。晴雯是明白人,心内已经明白了,咂了一下舌,道:“虽说素日便不大好,但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何苦下这样的手去。他也是个脑子不灵清的,好在只是伤了皮肉,若是再差一点,伤了眼睛,老太太生了气,谁还能保得了他?”
珍珠悄悄道:“可不是么,我也是这么个意思。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两位心理不服,也是没法子,嫡庶在那里摆着呢!有什么法子,可怜咱们府里那么些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丫头,竟都瞧不见这活生生的例子。还一个劲儿地往火坑里跳,也不知道是不是猪油蒙了心。”一边说一边拿眼看晴雯。
晴雯听了这话,不由心中一动,抬头去看珍珠,却见珍珠已唤了小丫头将衣裳拿去洗。便不由想道,这话不过是她偶尔言之罢了,但到底是放在了心上,日后也算得救了她一命。
待收拾好了,宝玉便道心中烦燥。珍珠便服侍他又吃了半盏梨汁,心头倒是舒快了许多。
如今天气渐热,又换了件藕合色的纱衣,因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便拿了镜子照。只见左边脸上满满的敷了一脸的药,黑糊糊的,倒有些吓人。
晴雯笑道:“好了好了,别再照了,再照也好不了。这伤得慢慢养着呢,若是晚上被自己吓得做噩梦,可不好。”
众人都笑了,道:“这促狭的小蹄子,尽会说嘴。”
宝玉也笑道:“你既这么说,可见是怕了的。既这样,你晚上小心些,当心我晚上去吓你。”
晴雯道:“我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别说你是这么一点子伤了,便是涂得跟钟馗一样,我也不怕。”
宝玉笑道:“好,这可是你说的,我晚上一准来,你等着。”
众人看他二人这样,越发笑个不住,都起哄道:“我们且作证,只等你们呢!”
珍珠笑叹道:“越说越远了。”
一时说笑,外面时有人来了。却是李纨、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听说宝玉被烫伤,都打发人来问。因说天色不早了,不便亲来。等明儿再亲自过来看云云等话。珍珠含笑一一答了她们,复又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