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从小丫头端上的茶盘里端了脱胎白瓷盖碗给鸳鸯，口中说道：“这你可是冤枉她了，她自从得了话，就不停的做呢。只是我们这位二爷时不时撺掇着她做个香袋儿啦，扇套啦，总闹得她不得闲。且她自己说了，正因是老太太的东西，便越发要使出十二分的力，做得最好。你没瞧见那鞋面子，那一针一线，可下足了工力夫，扎的花儿，跟真的似的。再上月二爷的病闹得这样，便越发耽搁了。这能做三双，已是不错的了。”小丫头拿了鞋面子来看，果然是极精致的伙计。

那里晴雯抚掌笑道：“到底是我的好姐姐，可算说了句真话了，不然可不叫我屈死了么？”

鸳鸯笑骂道：“瞧瞧，你还说她好，我不过说她一句，她便有一车的话呢！不说检讨检讨自己手脚慢，倒说我冤枉她了。”众人皆知晴雯从前是在鸳鸯手下的，关系不同一般，如今分了地方，不过每次遇到都要互相打趣一番，并无恶意，不由都笑了。

这里鸳鸯又叫上众人来，指着托盘里的东西说道：“老太太说了，这些日子二爷病了，大家辛辛苦苦伺候着，过两日每人多做一身衣裳，还有，这些东西是老太太赏的，大家拿去吧！”

众人听说，都欢欢喜喜地答应着，道：“伺候二爷本是我们的分内事，哪里当得起‘辛苦’两个字？”鸳鸯笑道：“虽是分内，只是二爷的病也是厉害的，你们日夜轮班伺候，也是吃了苦的。得些赏赐，也是应该。”众人听了，俱各欢喜，朝着贾母上房的方向磕了头。

又看那礼物，按着等级，麝月晴雯等大丫头一等，坠儿等小丫头一等，每人一份。

鸳鸯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手帕包来，道：“这是老太太赏你的。”珍珠一惊，忙道：“这里不是已有我的么，怎么还有？”鸳鸯看一眼众人，却见多是眼巴巴地盯着的眼神，或嫉或羡，冷笑一声，道：“老太太给你的，你就放心收着吧！这一次你日日夜夜地伺候着，人都瘦了一圈了，费心费力，人人都见着了，多得一点东西，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晴雯也道：“你就是矫情，这是你应得的，你还怕它是刺猬，能扎着你？若是我，早拿了去了。偏你还在这里推三阻四，诚心在这里刺我们的眼不成？”

珍珠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又有理了。”

鸳鸯若有似无地瞥一眼众人，道：“你呀，就是这么个性子，好在老太太太太都是明白人，不会被人蒙蔽了去。不然，你得吃多少亏？”

珍珠心中内牛满面。她哪里是性子软了？

众人听见如此说，心内有些明白了，又想想这些时日也就数珍珠最辛苦，多得些赏赐，也是应该的，心下便将那酸意平了几分，纷纷都道：“鸳鸯姐姐说的是，姐姐快收着吧！”

珍珠方接了，打开帕子一看，却见是一只澄透的翡翠镯子，水头十足，非是凡品，众人见了又羡又爱，抢着看了，方还回珍珠。

珍珠接了戴上，翠色印着肌肤，越发显得肤白若雪，有如凝脂。众人都笑道：“这东西也只她戴上好看，给我们倒是糟蹋了。”

珍珠只含笑不语。鸳鸯又说了几句话，便要回去。珍珠亲自送了她出去，到沁芳桥上俩人又拉着手说了几句私房话，方才散了回来。

屋里的人看贾母赏下的东西却是些钗环戒指荷包之类的，众人一哄而上，这个看那个好，那个看这个好，叽叽喳喳，抢来抢去，闹做一团。偏宝玉还凑热闹，也来看，说这个好，那个好，越发乱了。

珍珠被闹得脑仁疼，叹一口气，道：“这成什么样子，竟是菜场不成，人人都有的，不许抢了。”

众人方才安静了，一一分完，见还有个荷包剩下，不甚好的样子，连荷包口也被撕掳开了，便道：“还有谁没来的？”

坠儿道：“小红姐姐没来，方才碧痕姐姐叫她去宝姑娘那里借喷壶去了。”

碧痕白她一眼，坠儿便低了头不语。珍珠看她一眼，想到小红，心中一动，道：“既如此，我便替她收着，等她回来了，你叫她来找我，我再给她。”

坠儿答应着，众人说一回话，又互比较了一番，方散了。

稍晚，小红回来，坠儿把珍珠的话说了，她便忙忙往珍珠房里去。珍珠见她生地明媚俏丽，穿着紫红的滚边坎肩儿，粉色长裙，头上几样简单的珠钏，倒是个不俗的。又思及她的行事，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心里有几分喜欢。因平日里被碧痕等人压制得厉害，从没在宝玉面前露过脸，难怪宝玉至今都不知道房里有这么个丫头。当下便将荷包给她，含笑说了几句话。

小红一一答了，道了谢接了出来。回房细细一看，却见那荷包，绣的倒也精巧，平平整整，有一处阵脚有些眼熟。打开一看，里面却有一对红玛瑙的滴珠耳坠儿，小巧精致，很是可爱。她因名字里有个“红”字，又因她自己穿红最好看，因而最爱红色。今见了这耳坠儿，便一眼看上了，当下换了旧耳坠，换上这副。对镜一照，果然好看。

坠儿因和她好，因今儿没见她来，便过来看她，见了这个，便道：“姐姐这是哪里来的，真好看。”

小红笑道：“老太太赏下的荷包里的，你不也得了么？”

坠儿道：“真的么，没想到姐姐倒占了便宜。那荷包是她们挑剩下的，难得还有这么个好东西。”又看那荷包，道：“她们今儿抢地厉害，都撕破了呢，如今好好的，想是珍珠姐姐补了起来。咱们这些人里，也只她不会夹枪带棒欺负人了，今儿老太太还赏了她一个镯子，别的人都比不得这个体面……”

小红心中一动，这屋里的丫头没一个省心的，若是这耳坠子真是在荷包里的，只怕也到不了她手了。想来也只有……转身便想去找珍珠去。

坠儿忙道：“姐姐哪里去？”

小红一惊，暗想：若真是如此，也可见她不是那些人一路的。我冒冒失地去了，见了她我说什么？难不成把这个还给她不成？这里人多嘴杂，若叫人听见了，倒给她惹麻烦。说她做好人，拉拢人心。——她若要拉拢人心，哪里看得见我这样的？我也没什么好让她谋算的。可见她是个好的，和其他的人不同。再说，这事儿说开了也不好，我只在心里存了意就成了。她也不缺我的感激的。日后但凡我能得意，自然会报答她的心。

心下变转，口中只笑道：“我忽然想起园里的雀儿还没喂呢！”

坠儿不疑有他，笑道：“原来是这个，我早喂好了。”

两人便依旧说话，一时散了。

小红洗漱了睡下，翻来覆去，想着珍珠，又想着白日里见的贾芸，直到三更上，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