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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田智树忽然身子抽了抽,立即醒了。
说来也怪,梦里的自己还在做计划表,忽然睁眼返回现实,有种患得患失的心情。毕竟明明都要做完了,却发现是场梦,情节性质跟文档还没保存就断电暴毙一样恶劣。
他花了好几秒才理清思绪,从失意的情绪里走出来。
公司的电灯悉数关掉,只有安全灯还在闪烁、在放射出点点微光,微亮微伏,如同虚弱呼吸的星点。
吉田智树翻了个身,脑袋有些涨疼。还有些困,却无论如何再也睡不过去。
自从他接受这个与赌博梭哈没有区别的项目后,就像自愿戴上了一圈绞绳,随着时间流逝,就越是觉得难以喘息。
不太敢想象失败后的未来。
于他个人而言,老牌公司遭受重创,自己职业生涯添上一道显眼的丑疤,业界增添一件教科书式失败事件和趣闻尚是其次——彻底断送了优秀前人们代代相传的那段“幻想”才是最难接受的。
吉田智树想尽快休息,但始终摒弃不了脑海中盘旋的杂念。他最后只得从办公桌底下爬了起来,坐到椅子上。默默唤醒休眠状态下的电脑,显示屏亮起,惨白的光照着那张愁容疲倦的脸上。
首先看了眼时间,凌晨5点。窗外天空是浓郁的,破晓前的黑暗。
离上班也没多久,干脆,就不睡了吧。
吉田智树把铺在地上的被褥毯子折起来,去洗手间简单的收拾了下仪容,冰冷的自来水驱散了最后一丝丝对梦乡的眷恋。
当来到这个项目组后,他基本就失去了个人生活,每天只睡四小时不到,闭上眼都是尚未完成的任务和每个成员目前的进度,以及许下的诺言。
距离上一次回家还是两月前了,说是休息,也就是洗了个澡,对着电视机发了很久的呆。
回到工位附近,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了远处的,同样选择在公司过夜的同事。有的把椅背后仰,有的缩桌底下,有的趴在桌上。
吉田智树走近,小心翼翼的给一位同事披上滑落的空调被,看了眼摆在桌上,足以组个篮球队数量的提神饮料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向来是不愿在组员们面前摆出愁苦、束手无策的样子的,毕竟连为首将领都半举白旗,还有什么好继续的?
这里的空气里都弥漫着哀伤。
这些都曾是最厉害的人,曾做出过最顶级的奇幻故事和冒险征途。然而现在全都在失败的深渊里挣扎,所有人都在对他们训斥和责骂,媒体在嘲笑他们弄出的滑稽闹剧,玩家们在失望中冰冷离去,同行们纷纷重视、各种引以为戒。
吉田智树慢慢的回到工位,没什么意义的拿着勺子拨弄杯子里冷却的咖啡。
已经到了悬崖边上了。
运营每天只想着换着花样道歉,想着怎样鞠躬可以更显知错的真诚。
连所有组员都毫无信心,甚至盼着早些宣告关闭服务器,或是辞职,或是去更有生机的项目,只求结束这段已持续两年的折磨。
在这样的环境里,连他自己也开始有些动摇,勇气在减少,热情在消退。
所以我为什么会接受下这份不可能呢?
吉田智树静默的靠在椅背上,轻轻侧头。夜已深了,外面也是一片漆黑。但在他眼里,那外面的漆黑,并不是真正的黑暗。
每个男孩的心里,都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或许幼稚到在成年后都难以启齿,或许异想天开到自己都会摇头嗤笑。
但是,都曾拼命的奢求过啊。
吉田的心里,始终存在着那样一个世界。
有无垠无际的辽阔草原,有温暖和煦的晴空与轻风,有低头进食的白鹿,有承载岁月而斑驳萧瑟的巨大遗迹。拂撩草尖树叶的风中有沉重的史诗,布满藤蔓的教堂有回荡的诗歌,有巨龙和公主和骑士,有旅人与命运,有剑与魔法。
有一个少年,永远微笑的驻剑,凝望远方的地平线。
其实还该有许多的,但都在成长中被时间抽取掉了。唯有这幕,那份最初的幻想,久久的刻在心底。
有机会的话,想做出来。
有可能的话,不想辜负
有可能的话,想触碰到那一条线。
勺子跟杯壁碰出小小的,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