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眼,便迎上了师傅黑沉的脸。师傅待我宽松得近乎纵容,鲜少有这样的神情,我心里一阵慌怕,一阵难过,互缠在一块儿,只觉有无限的委屈盘桓在心头,眼眶忽就热了。
“海棠!海棠醒了!”身后张家娘子尖声叫唤了起来,她与九儿的心思全在昏仆的海棠身上,并未留意我同师傅之间的这一抓一躲。
“阿心……”师傅俯身上前,架扶起我的一边胳膊,将我自地下拉起,面上神色已缓了许多,他的胸膛离我很近很近,至多只一拳的距离,我借着他手上的力道站起身时,清晰地听见他闷在胸中的一丝细微的喟叹。
“海棠醒了,你去看看她。”师傅松开我的胳膊,丢下一句便转身往后院去,仿若堂前的兵荒马乱同他毫无干系。
我一回头,张家娘子已与九儿一同将海棠扶坐在了一张高椅内,都正无措地望着我。
我忙定了定神,上前摘去海棠合谷穴上的银针,扣了她的脉搏辨听了一回。她血气亏折得厉害,上回脸上伤口崩裂时我顺手听过她的脉,虽气虚些,但大致还算康健,相隔不过一个多月,怎就亏成了这般境地。
“海棠姊姊,近来身子如何?”我不便掀开她面上的素帕,实则也不必如此,她露在素帕外的一双眼毫无光泽,目珠呆滞,眼眶下好看的卧蚕成了一对乌沉发黯的青眼圈。
一瞧便知是心血损耗过度的症状。绣花伤眼我是知晓的,玉枝时常来买明目的敷贴,可怎会熬得气血亏损,委实是难解。
海棠讷讷地不知所云,我翻过她的手掌,心里一惊,却见她纤纤的十根手指头,竟无一根完好,指头上布满了密密的针眼。
“海棠姊姊,你的手指,怎会如此?”我拂过她手指上的那些针眼,那都是真真切切的教针扎下的痕迹。
“阿娘绣花绣的。”伢儿带着哭腔答道。
我脑子里“轰”地一声响,猛忆起师傅交付针囊时说过的话:“虽万分劳心耗神,却能遂心如愿。”再去听过海棠的脉象,果不其然正是心血亏损、血气不济之象。
昔年赵姬也是刺破手指头,血祭了这套遂心针,方成的江山图。刺破的是手指,可十指连心,这针的玄机,原是要拿心头血来祭了,方得遂心。
眼下从海棠这手指来瞧,恐她已明白了其间奥秘。怨不得她的绣品在市坊间大放异彩,怨不得伢儿的吃穿嚼用日渐好了起来,也有钱买书册笔墨,全是海棠以她的心头血换来的。
我转回柜台里,开了几个药屉,配几剂调补的药,心下生出了几分彷徨,不知给她遂心针究竟是对是错。
九儿与张家娘子同海棠说话,也始终不得一字回应,既她已回缓了过来,她二人便各自回去了。
铺子里再无旁人了,海棠方才垂头低低地啜泣出声,泪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一颗颗地砸在地下的青石砖上,湿凉凄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