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眼不错地俯视着下方的美景兴奋地点头,连转头来看他一眼都不太舍得。待到后来她胆子渐大了,经过树梢时非但不躲,反而用脚尖去踢枝头的嫩叶,乐得眉眼弯弯。
这段路程若是用一双肉脚丈量,再快也得走上一炷香的时间才使得,然而在这般近似直线的距离之下,这点脚程自然也便不算什么了。是以纵是软椅行得再慢,也是不过片刻便到了尽头,再加之安晴初次乘坐颇觉新鲜,此时快到末尾时却是嫌路短了,于是嘴角微微下坠,十足未尽兴的样子。
铁索末端正是拴在裴靖为她建的水上露台之上,将尽时倾斜的角度难免趋缓,软椅也渐渐慢了下来,到得最后停在露台顶上时,几乎如龟行一般迟缓。
待停下了,安晴却不急着解自己身上带子,只扯着裴靖袖子,双眼晶亮地央他:“我们再来一次吧!……要不,我们再坐着这椅子上去?”
裴靖失笑摇头:“这可是不成了。你看这椅子好似如何神奇,其实不过是利用自身下坠之势,配着固在软椅顶端的齿轮方能在铁索上蠕行罢了。若是要将椅子再弄上去却是费劲,非得要两三个大汉一齐用力才能将这空椅子扯上去,若是带了咱们两人,大概单是那拉绳之人便就将上头那露台给踩踏了罢。若是再从上头滑下来,这短短半日便来了两次,未免就显得无趣了。”
安晴想了想,也只得点头,不情不愿道:“改日你可得再陪我坐一次。”
裴靖笑着连连保证:“一定一定。”
其实裴靖方才解释软椅如何移动,安晴却是没有听懂,自然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软椅能自己下来却不能自行上去。不过她也听出他话里有为难的意味,便从善如流,心道这铁索左右都是在这的,又不能插上翅膀飞了,以后想坐几回都是有机会。
思及此,安晴便也不再不情不愿,自己解了身上的布带,又由裴靖帮着起了身,环视四周。
只见脚下一块四方的平台,高出水面约一丈,光秃秃的地上不知是用了什么材料搭的,花里胡哨的砖石胡乱拼凑成一个台子模样,连平整都不敢说一句。砖石形状怪模怪样,虽有些透亮的意思,却仍敌不过这几日的雨打风吹,瞧着很是脏兮兮的,没半点讨喜。
安晴心道裴靖再如何都不会将露台造得如此不堪,是以举头四顾,却见这方台子边上围了围栏,又在西边连了道吊桥直通岸边,潭上除了此处,再无旁的建筑,那么所谓的露台,大概便当真是指此处了。
至此安晴再不抱希望自然也颇失望了,她不由侧目看了裴靖一眼,却见他背着手,双眼亮晶晶的,似在等着她夸奖一般。她也只得含笑赞道:“这里看风景倒也开阔……”实是太开阔了些,连个棚顶都欠奉。
裴靖突然大笑,片刻后又弯着腰按着肚子,似是快喘不过气来的模样。
安晴恍然大悟,知道他必然还留有后招,不由恼羞成怒,恨恨地伸手直拧了他胳膊几把才微微消气,又鼓着嘴问他:“这是屋顶?”
裴靖笑得满面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按着肚子艰难地点头。
安晴跺跺脚,心说不妨却叫这臭小子耍了一道,于是有心快快离了这尴尬之地。然而她环视一圈却看不出台阶在哪,便只得又面红耳赤地求教这魔王:“如何下去?”
裴靖总算是笑够了,直起身子一边揉着肚子一边领着她往吊桥边上走,直走到安晴以为他会紧挨着吊桥掉下去时,她才看到下头原是一圈木质的阶梯,一片片台阶弯成半个优美的弧,靠着露台的方向还安着一圈扶手,扶手虽细却已足以令人扶着安全地下楼。安晴方才没有看见,不过是因为露台高耸,边上又有吊桥做掩护才没有注意。
待脚踏实地地站在露台之上,安晴再回头看自己走下来的台阶才发现,那原是一扇扇种着藤本月季的花墙,只现在还未到花期,花墙上只有葱茏的绿叶罢了。若不是她方才从此下来,又有谁会想到要暴殄天物地将万紫千红踏于足下?安晴不禁由衷佩服他奇思妙想,回头正正经经地赞他:“裴少爷当真好心思。”
裴靖却负着手笑,一派高深莫测的表情,再次问她:“阳儿喜欢看变戏法么?”
安晴吃惊一笑:“莫非刚才的不作数么?”
裴靖依旧背着手,低眼看着地上,微笑道:“那倒要看阳儿是怎么看了。”
安晴不明所以,再问,裴靖却只是维持一个神秘的微笑,再不说话了。
她心下自然奇怪得紧,不由顺着他目光看向地上,却见地上有形状各异、颜色不同的光斑闪动。细看,竟是一尾尾色彩斑斓的小鱼儿绕着露台中心缓慢地游动。安晴掩口低呼,看看地上又看看头上,如是反复,很是着迷的样子。
裴靖笑眯眯地扶她坐下,问道:“头上脚下都是水景,这露台许是最近水了的罢?阳儿觉着这戏法可还有趣?”说话间,地上彩光化成的小鱼成群结队,自去欢快地游个不停,只风来时便游得快些,无风时便慢些。
原来这戏法说白了却也简单,只这露台初造时便不用木石做顶,而是用各式厚彩琉璃密密攒成,下头再撑一只镂着种种游鱼形状的风车,风车经风自动,带动鱼儿畅游。风车底下又托一扇竹篾交成的网,挡住其上机关,又不妨碍光线倾泻。——这把戏裴靖原也替安晴玩过一回,只她没想到这方面便是了。——如是三层,又垒得极密实,教人纵是猜出了大概却也等闲想不透究竟是如何做得,于是便将这简单的玩意渲染成了个了不得的戏法,博得佳人一笑。
安晴听裴靖这般问她自是忙不迭地点头,原想趁兴问一句原理如何,但转念一想,又觉着这把戏于她来说本就似个法术一般似梦如幻,若是完完本本地解释透彻了未免无趣。于是住口不提,又真心赞了他几句,便转而依在他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两人近日所历的趣事来,一手又使帕子替二人挥去水边生的小虫。
裴靖少年心性,本有意在她面前卖弄一番,赚得几分倾慕。然而心上人此时就依在自己肩头,呵气如兰香气袭人,若要强说些机巧木工之类的话没的糟蹋了这般风光,于是也顺着她话头说起自己近日所做之事。
因两家起这山宅本就是因了普度寺方丈的一番话,两人说着说着,不觉便将话题带到了普度寺上,裴靖便道:“开春时突想起这事,便想着咱家既是修葺宅子,那寺院说不得也要整修扩充一二。纵是到时真有个什么,那位方丈大师也好多纳几位灾民。于是我便使我家管家去,捐了五百两银子出去。”
安晴听了掩口一笑:“咱二人竟想到一块去了,只不过我比你早些,年前便使人去捐了,数字竟也和你一样。”她原也想再多些,或是凑个什么六六六的吉利数字,然而一是觉着这样怕是太矫情了,二来若是再捐得多了,恐怕方丈不收,或是引得贼人惦记,再给寺里添了什么麻烦便是不美了。于是便只先捐了五百,寻思着待日后再多送些药物用具,倒也比银钱显得心诚。
两人对视一眼,话没出口却已都自对方面上看到同样的顾忌,不由又是相视一笑,心里俱都想着,我倒是没有看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