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日,于闲止都有点郁郁寡欢。我晓得是我说错话在先,处处都与他赔着小心。他倒也不刁难我,只自己闷着,话比平时更少了。
我闲来无事,便将二哥与二嫂的往事说与他听。
于闲止有个好处,听人说话时,总会耐着性子听完。时而我讲得兴起,恍惚还以为是去年仲夏,我在李府书斋与他说新近瞧的话本子,屋外似有蝉虫摩翼,一声一声扯得日子好长。
也是那年,我出宫挨打丢了皇家脸面,父皇震怒,罚二哥出征西里。西里并非皇土最西,而是辽东西南的一片高地,与邻土桓国接壤。
而二哥正是在那里遇到了二嫂。
我的二哥朱焕是个散漫惯了的人,到了军营后,他秉承一向的作风,成日成日地混日子。军营虽有大小统领,但碍于我二哥是皇子,都不敢治他。
二哥初到西里时,我二嫂还在平西。等二嫂回来,看到军营里添了我二哥这么一个异数,便十分瞧不下去。以二嫂后来的话说:“晨间出操时,他还睡着;上午拔营时,他在一旁闲手等着;下午习武对战,他当这是耍猴,一边看一边哈哈大笑。小阿绿,我聂家军有七百三十二把雄威刀,我他娘的真想一刀剁了他!”
我的二嫂聂璎是个敢想敢做的人,时过不久,她便将这个一刀剁了我二哥的想法禀报给了她的师父,当时的西里元帅,沈羽。
彼时沈羽正在习字,听我二嫂这么说,连眼皮子都没抬:“去吧,等完事后,刀都不用洗,顺便将你我二人的脑袋一块儿摘了。”
我二嫂自此郁结不解。
后有一次,西里拔营行军,二嫂老远见着我二哥被人从帐子里抬出来,上前问询,答曰:“这一位昨儿个宿醉,怎么唤也唤不醒,只好抬着走。”
我二嫂听了这话,终于忍无可忍。
当日夜里,她拿着一条麻绳冲进我二哥的帐子,三下五除二将他捆了,递给巡夜的守卫一人一根板子,喝令道:“你们两个给我往死里打!不看到骨头不停手!”
这时我二哥才慢慢转醒,发觉自己被捆了,目瞪口呆地将我二嫂望着。
那两个巡夜的守卫也同样目瞪口呆地将我二嫂望着,结巴道:“聂副将,这一位、这一位乃是——”
我二嫂“呔”了一声道:“没出息的东西!”一手夺过板子,抡起就向我二哥身上抽去。
我二哥被打得皮开肉绽,半死不活。
我二嫂积怨已泄,扔给我二哥一瓶金疮药,冷声道:“给你两日休养,两日后,其他将士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语罢,将帐帘一掀,神清气爽地走了。
其实二嫂原以为二哥不在榻上赖上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谁知两日后,黎明的角声刚起,我二哥便一瘸一拐地出操来了。
整个西里军都傻了。
然而几日过去,当真是其他的将士做什么,我二哥便一瘸一拐地也做什么。
于是我的二嫂也傻了。
其实二嫂是不够了解我二哥的为人,后来二哥与我提起这事,犹自咬牙切齿:“当时我那个恨啊,他娘的这娘们儿除了不带把,跟熊汉子有区别么!可是碧丫头,当时你二哥我寄人篱下苟且偷生,想要血恨,只有先委曲求全,令她放松戒备。”
彼时我二哥股伤未愈,白日里行军,夜里就要去河边洗染血的裹布。
有一回,我二嫂巡夜,撞到我二哥一人蹲在河边洗裹布,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帮他将裹布洗了。我二哥接过洗干净的裹布,沉默了许久,道了声谢。于是他二人自此止干戈。
那年虽是太平岁月,但沈羽治军,到了寒冬腊月也毫不懈怠。二哥到底从小习武,凭着扎实的功底,在西里军营渐渐也算出类拔萃。
除夕夜是难得的闲暇,边城将士艰辛,沈羽找来千坛烈酒与众将士分饮。酒过三巡,浊酒一杯便饮出了家乡万里。彼时我二哥与二嫂已做了兄弟,我二嫂这夜原本不想吃酒,可当下感怀,又受我二哥怂恿,便喝了个酩酊大醉。
二嫂之后是被冻醒的,开春的天,她置身于冰冷的河水中,岸上传来我二哥的大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