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名人挑战赛决赛,吴风光对吴风亮,四十九岁对四十九岁,3:4,吴风光最后一局再次以半目之差告负。
再次年,名人挑战赛决赛,吴风光对吴风亮,半百对半百,前六局进行到了3:3。最后的一番棋,定于11月13日-14日两日,在神奈川鹤卷温泉的阵屋举行。
天色晚了,两人在廊前互道晚安——虽然道的是相当不客气的晚安。吴风光推开自己的房门,忽然停住脚,转头冲吴风亮正要离开的背影喊了一声:“吴风!”
吴风亮回过头。
当天的月亮又黄又大,从庭院照在吴风光的头上。他的头发还像年轻时那样中分,靠近额头的一小部分头发还像年轻时那样做了挑染。
不过为了表现得稳重一些,不再染成金黄色,而是棕褐色。但此时,那颜色却被月光染得金黄了。
“吴风,”吴风光站在门前,昂着头,一脸认真地说,“明天我一定会赢你的!”
吴风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吴风,你还记得我和你做过的约定吗?”
“嗯,一直记着。”
“吴风,我明天一定会打败你,把名人头衔赢过来!你等着!”
“嗯,我一直等着。”
【“如果是你的话……没错,大概总有一天会告诉你吧。”】
【“果然有谜团啊?说啊!”】
【“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是很久以后的将来啦~笨蛋!”】
【“吴风,等我从你手上把名人头衔赢来以后,我就把那个秘密告诉你。”】
七年前的十一月二十日,霓虹下了场雨夹雪。
吴风亮从地铁口里出来的时候,先是抬头望了望一片阴霾的天,然后蹲下身子将两支裤脚都卷起两折,接着撑开手里的长柄雨伞,开始沿着路边朝前方某个目的地走去。
绕过拐角报刊亭的时候,他停住脚步瞅了一眼。
掺杂在一堆娱乐画报之中有那么几份围棋杂志,封面上不约而同大字印着诸如“本因坊秀光名人战决赛第七番半目险胜”、“吴风光终圆名人梦”之类的头条。
他微微笑了笑,从兜里掏出零钱,买了其中一份。他把雨伞支在脖子和右肩之间,一边走着,一边把杂志翻到名人战报道那几页。
行道上没有什么人,他也就大着胆子一边走一边看。他翻过了朝日新闻社记者的观战报道和专访栏目,直接跳到棋谱那一页,也不用看手数地,把那一局的情景在脑中又默默地过了一遍。
吴风执黑,第一手右上角小目;吴风执白,第二首占左上角星位;黑棋错小目;白棋没有去占剩下那一角,反而抢先在右下方挂角。
之后的数十手中,白棋屡屡大胆脱先,局部尚未安定,便独辟蹊径,以咄咄逼人的气势朝着各路进攻。不一会儿。
在棋盘的右半侧,黑棋依靠稳健扎实的防守占据了实地,而白棋则构筑起一片气势恢宏的厚实外势。这一阶段,两人落子速度都很快。尤其是白棋,从第一手接连至此。
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上去似是一早就将此布局构思了然于心了。至此,双方共下了三十手,耗时一小时五十二分钟。对于名人战这种每方八小时的两日制赛制来说。
不到两个小时就下出了三十手,可算相当快。上午剩下的那一个多钟头里,两人下得慢了些,只下了十手之后,便封盘了。
半个小时的午饭时间,吴风吃的是一大碗看着都可怕的豚骨拉面。他脱下西装的外套,把领带往下扯了扯,解开最上端的扣子。
拿折扇给自己扇了扇,一面嚷着太热了一面捧起面碗吃得嗖嗖直响。吴风只是象征性地嚼了一小块三明治,喝了两口茶,脑中依旧是棋局的形状。
他和吴风,对于彼此的棋路可以说是相当熟悉。
除了长达三十余年的赛场争锋,还有日常频繁的棋艺切磋。
他深深知道吴风三大武器的威胁力:一是极其强大的运算能力——他看起来并不是长考型选手,但是他的计算速度比起别人要快得多强得多。
以至于他短时间内的思考从效率上来讲已经比别人的“长考”要长得多;二是他天马行空、不受拘束的思维——他原是半路子出家。
没受过正规训练,从他入段起就悖离常理,奇招怪手层出不穷,往往是一看蠢得要命的坏招,十余手或甚至数十手后陡然显现出埋伏的陷阱,令对手大呼上当。
他在后来的数年中虽然恶补过各大流派和常规定式,但在棋盘上却依旧标新立异,恣意妄为,又不成章法,令人格外捉摸不透。
三是他超乎常人的积极、大胆、豪放的战斗意愿——他好攻杀,常常迫不及待地挑起战斗;这种过于积极而有时显得莽撞的棋风,搭配上他的计算力和难以预测的怪招。
往往能施与对手极大的压迫感。当天上午的那三十多手其中,吴风的几大优势已经露出利刃,直接向着吴风逼来。吴风数次偏离常规的脱先挂角。
将尚未成型的局部弃之不理,又有几手锋芒毕露的犀利进攻,好似有数把利刃,接连不断地刺向棋盘各处,想要将白棋冲断分割开来。关于行棋时间。
吴风向负责读秒的棋手询问了一下,上午的对局中,吴风所花费的时间是一小时十八分钟,而吴风则用掉了一小时四十二分钟,几乎相差了半小时的时间。
吴风隐隐感到,吴风在这一局中的攻击欲望似乎比之前几局还要强了好几分,似乎带着十二分的迫切心情,想要迅速完成这一战并宣告胜利。
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快过去。下午的对局又开始了。
两人在棋盘下方和左侧展开激烈的攻防战,两大块棋卷入了厮杀。
在一个决定是冒险肉搏还是保守退让的关键时刻,吴风罕见地进行了一个长达五十二分钟的长考——在他的围棋生涯的历史中的最长记录仅仅是三十三分钟。
而此刻他却不吝花费长达一小时的时间。谁也不知道,吴风也难以估测,在这近一个钟点的时间内,吴风的脑中究竟计算了多少种可能的变化,又分析了多少种应对之策。
但在这次令人意外的长考之后,吴风出人意料地退而选择安稳;五六步之后,他又下出了看起来并不太聪明的一招。吴风感到这里头定有文章。
但吴风的奇特思路却并不容易猜测。左边战火刚稍消停,右边烽烟又起。战火绵绵不绝,眼看就要烧到中原,这一天封盘的时间到了。
吴风似恋恋不舍的哼了一声“要封盘啦”,左肘支在凭肘上,托着腮思考了几分钟,便笨手笨脚地从坐垫上爬起来,走到窗边,把封盘的一手写在棋谱上,交给了干事。
转身对着似乎仍在沉思中的吴风喊了一声:“喂~,吴风,晚上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