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惠见那把玉尺已经被证实,心里有了一番言语,高声道:“周时玉尺已经消失了数百年,历经周、秦、汉、后汉、魏百余位帝王及诸侯国君,却都未曾出土。如今我大晋刚刚肇建,它就重见天日。天下正尺啊,表明什么?表明吾皇陛下泰始革命、接受魏帝禅让,乃是顺应天命之举;我们的大晋实乃应天而生,是真正的华夏正统。陛下功德无量啊!”
此情此景,捧圣是必须的。文武群臣们听了施惠的话,都纷纷大唱赞歌,将司马炎阿谀一番。
司马炎大喜,夸赏了舒晏和小默,并将玉尺赐予了荀勖。
荀勖如获至宝。这把玉尺对于他这个掌管音律的人来说意义重大。因为每种乐器,包括琴、瑟、笛、钟、笙等,它们的整体尺度,以及孔与孔之间、弦与弦之间的距离、比例,都是有严格讲究的。差一分一毫,都会影响音律的标准。要想校正出标准的音律,就要先校正出标准的乐器,要想校正出标准的乐器,必要先有标准的律尺。数百年来,人们之所以听不到华夏正乐,就是因为没有了标准的律尺。哪个时期的尺度偏差越大,那个时期的音律就会越混乱、越不入耳,非高则低,非粗则细。
曾经有人说荀勖所矫正的声律偏高,可他却不以为意。如今用这把正尺把丝竹等部分乐器重新校正一翻,果真如此。一世英名,最后却晚节不保,他感慨万千,由此思虑成疾。
不光乐器要重新校正,所有以前编排的乐舞也要重新修正一遍。不过在乐舞还没有修正完的时候,他就已经病重了。眼看着自己的事业不能完成,而在这个时候,元正大会却要临近了。
在荀勖病笃期间,可巧掌管太乐署的太乐令因为母亲死了,在家丁忧。荀勖思量着找一个能够代替自己的人选。这个人选不光得要可靠、有能力,最重要的还必须是自己的人。即便没有,至少也不能是尚书系统的人。可思来想去,却没有一个合适的。最终他选定了施得。因为施得身为秘书郎,现已归为中书系统,可以说是自己人。虽然此举可能会遭人质疑——因为在外人眼里,施得从未在音乐方面有任何建树。但荀勖却有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那就是施得曾经向朝廷贡献了一本失传已久的旷世经典——《乐经。
荀勖向皇上举荐了施得之后就死了。司马炎虽然也觉得施得做这个人选不太合适,但也想不出更好的来。既然荀勖举荐了施得,想必是有原因的吧。遂打算听从荀勖的建议,诏命施得做元正大会乐舞的教习。但元正大会是一年一度的大盛会,开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朝廷的颜面,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司马炎为了保险起见,在正式任命之前开出了一个条件:先修正两首乐舞——《正德、《大豫。
这两首乐舞是乐师们在荀勖的主导下编曲,一直作为当时郊庙的指定乐歌。只因周时玉尺出现以后,所有的乐曲都要重新编排,这两首作为法定乐歌,当然更不能例外。可是这两首乐歌刚修正一半的时候,荀勖就已经撒手人寰了。
司马炎开出的这个条件,一方面可以将荀勖的未竟事业完成;另一方面又可以作为选拔乐舞教习的考验,可谓一箭双雕。
比玉正在家中陪父母喝酒赏梅,忽然诏书至。比玉听了诏书的内容,先吓了一跳,他纳闷:自己虽然会拨几下琴、吹几口笛,但那只是皮毛,要说精通音律还差得远。皇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将这个差事派在自己头上?
他自己一头雾水,觉得不可思议。再偷看父亲一眼,发现父亲正笑眯眯地接待传达诏命的使者,完全看不出任何惊讶意外的表情。
送走了使者,比玉便急切地问父亲道:“皇上是不是弄错了?这种事怎么会派给我?”
“岂有此理!皇上的诏书涉及的都是朝廷大事,严谨得很,能随便错的吗?”施惠不慌不忙地道。
“也许是起草诏书的人把名字弄错了,也未可知啊?”
“更不可能,这上面除了你的名字,连祖上的官衔都写得一清二楚,怎么会错?”
“呃——”比玉如热锅上的蚂蚁,他还是不肯死心,“阿翁,你常常在皇上身边,能否明日帮我探听一下缘由,万一……”
“万一什么?”施惠突然现出严肃的表情,“我告诉你,此事已定,不可能更改?”
比玉一听此事已定,便一跺脚:“那可麻烦大了。我一个不懂音律的人领了这个差事,无异于暴虎冯河!元正大会那么重大的场合,要是给弄砸了,那还得了吗?到时候不但我吃罪不起,恐怕连阿翁你都要受牵连。”
施惠听了此言不但没害怕,反而哈哈一笑:“你们现在的年轻公子们,自以为身处士族豪门,便养尊处优,什么事情都不敢做、甚至不想做,不敢担当!”
“可我真的不懂啊。”
“不懂?你手中攥着乐律的稀世宝典,竟敢说不懂?”
“《乐经?——那两卷竹简,我……都没怎么看过。”
“那就怨不得别人了,我也帮不了你。我还有事,你自己想办法吧。”施惠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比玉的母亲在旁边虽然没说话,但也听出了事情的重要性,她见丈夫要走,就拦住道:“此事非同小可,就像得儿所说,万一做不好,咱家岂不是都要受牵连?夫君要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