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卷 人在江湖岁月催 第三十七章 守捉郎(2 / 2)负刀江湖行首页

太守赶忙应承,小声吩咐身后一名守捉使安排两个守捉郎去伺候这位不知名姓的官家少年。

少年未再骑马,身后跟着两名守捉郎去往太守告知的城北巷子。

“守捉”是西域方言直译过来的称呼,原意是“镇守”。最初大周王朝内地犯人刺配边疆后不服管理,多在当地祸害乡民百姓,之后当地人自发组织守城队伍,自治自保借以防止作恶,是为“守捉者”。后来朝廷加强管理,在其原有基础之上又将犯人编制其中,闲时赋田战时作兵,更名“守捉营”,编制五十人。营中设首领一人为守捉使,其下自称守捉郎。

两名守捉郎一大一小,小的年龄比少年也小不了几岁,神情举止稚嫩的紧,跟在后面唯唯诺诺。

那个大的小三十岁的样子,举止轻佻吊儿郎当,嘴里含着一片西域随处可见的胡杨树叶,背着双手,走路一摇三晃,活生生的街痞流氓样子。少年心细,不经意间看到这人左侧眉头上有刺配的黥字,只是这人刻意拉低的帽檐也让人看不真切。

“你是本地人?”少年看向那个面相稚嫩的守捉郎,他脸上无黥年龄又小,少年自然会以为他是楼兰城里自发参军的人。

小守捉郎没有答话,只是低头跟着少年,像是问的不是他一般。

少年只觉无趣。

“他是河南府的。”

说话的是叼着叶子的大守捉郎,少年扭头看他时发现他说话并没有影响到嘴里的那片叶子。

“他当初刚断奶,他娘在外头找了个姘头,他爹喝了点酒就拿刀捅了两个狗男女,自首的时候没别的要求,要是流配只要带着他这个娃娃才肯认罪。就这样,他爹黥面刺配楼兰,爷俩就西行六千里,从中原那个米脂流油的地方,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西域。”

大守捉郎倒是话多,一股脑的把这小守捉郎的底细说了个透彻。

“后来他六七岁吧,他爹在一次围剿马贼的时候让马贼杀了,他没地方去,就留在守捉营里,长大了自然就是守捉郎。”

少年歪了歪头看着应该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生在两个世界便是判若两人的小孩,仍旧不发一言谨小慎微的贴着街道内侧走的小心。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还是主动的去问,奈何那孩子并没有楼兰太守的心机,还是不说话。

“伍六七。”回话的仍然是那个黥面的大守捉郎,“他爹临死前给他改的名字,说是找人改的名字,就是勿留妻的意思。”大守捉郎音域咬的很准,不用解释也能让少年明白这两个音同意不同的称呼。

少年没再言语,只是又多看了这小孩两眼,心中也是纳闷说话严丝合缝的太守怎么就派了这么个闷葫芦过来,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风。

大守捉郎忽然抬手捏住那片叼在嘴里的叶子,抿在唇间吹起了调调。

曲子悠悠,苍凉,悲怆。如银瓶乍破,如珠落玉盘,声调笔直尖锐,惶惶大漠孤烟,戚戚长河落日,在这以黄土呈主色调的城中,也是吻合。

“他会伺候人。”大守捉郎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引得少年侧目瞄了他一眼。

这人洞察力不一般。

少年知晓大守捉郎口中的“他”便是叫做伍六七的小守捉郎,想想也是,自小便寄人篱下,若是不懂得察言观色、不懂得服侍伺候,怎能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

“脸上怎么弄的?”少年忽然开口。

不提名也未道姓,当事者也知道问的自己。

“杀人。”大守捉郎复又叼上叶子,“杀了个欺负我家婆娘的人。”

少年停步,转身。

正自低头只顾前行的伍六七一个不留神撞在少年身上,头低的更厉害。

少年头一次去正视这个举止轻浮话又多的大守捉郎,年龄在三十岁以下,多年在西域受风沙打熬的皮肤干涩异常,应该是多年不曾认真打理的头发乱糟糟的顶在头上,也恰巧盖住那块涂墨,再加上那顶像是捡来的破烂羊皮瓦楞帽的挤压,旁人一眼还真瞧不到那块印记。

少年回身继续走。

“我以前很胆小,跟着村里人出海打鱼,风大了我都要躲在舱里不敢露头,他们都骂我没出息。鱼我也不敢杀,血淋淋的乱扑腾,我爹说我这样在以打鱼为生的海边早晚得饿死。”

“其实我家婆娘死的时候就在我怀里,她跟我讲让我别给她出头,她死了不要紧,不想让我把后半辈子再搭上,得好好活着。”

“你说这娘们,什么时候轮到她给爷们做主了?”

“你说我一个大老爷们,连自家婆娘都保护不了,活着有啥意思?这辈子搭上就搭上呗,不还有下辈子呢嘛。”

“我杀人的时候不敢下手,趁他在船舱里睡觉的时候我搬了块石头就砸,头一下砸偏了,没砸死,他爬起来就跑,我朝他脑袋就砸过去,晕了,我就坐他身上接着砸,头都烂了,我吐了一地。”大守捉郎说的很轻松,然后,“嘿嘿。”

大守捉郎最后那声笑,吓得小守捉郎不自觉的离他远了一点。

少年不说话,看到写有安民巷的牌子拐弯,又道:“你叫什么?”

“忘了。”大守捉郎说的很自然,“营里都叫我阿大,因为我力气大饭量也大。”

街道远处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骑手身着一身藏蓝色驿卒官服,口里嚷着“闪开闪开”。

拐弯的小守捉郎伍六七反应过来已是不及,少年探手去抓,却是那个忘了名字说是被人叫做阿大的大守捉郎先前一步揽住伍六七后退两步。

“老殷头手底下的崽子越来越没数了,伍六七,下次给老殷头打酒尿上半壶。”阿大朝着驿卒叫骂,却是说给伍六七听,然后,“哈哈哈哈。”

阴晴无规,哀乐不定,此人城府非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