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仔细回想,那个意念打从何处而来,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早在首度离开珂尔星之前,它像一道喋喋不休又充满噪声的暗示,来回摇摆在他的体内。
有时候,在他意念恍惚、半自动地脱体出游时,镶镂在精神波长中的时空全景图就会起变化,不由自主地产生干扰。原先均云分布、精密有致的纵横轴干与八方区域,就像是一群被下药的鸟群,暴1乱无措地错位移动。经过短促又剧烈的波长切换,原本只是他的灵视中的某一角便整个局部放大,化为一股汹涌莫名的执着。
不只是怀念或乡愁之类的想望,那股波澜来回冲击意识的无明地域,屡屡推动最激烈的企近欲,但又在同时间──同一个瞬间──让他感知,那个在灵波一隅被加上引号的地带,是一个暧昧难解的邪谜,就像是斯1诺兽的身躯:泛着诱人磷光的肤泽一旦沾身,就能够让无数的倾慕者带着不自觉的古怪笑容,甜美而不知情地身亡。
那个地方位于米兰达银河与崔思坦边境的交口,方圆的半个星系远处,并没有任何已开发的星球或人工基地,只有那个形状类似于一滴梨形宝石的行星。似乎早在联邦建立之前、拓星时代最为无序混乱的时代,它就被冠上了这个阴惨莫名、可又吸引力十足的称谓──索拉离丝,弃置万物的失乐园。
不过,与其说是万物皆被扔弃于此地,不如说,众生以浮世过客走私着疑难杂症的决绝姿态,分别将自身最不可分割、但也非得驱逐出境的“唯一事物”,携带到这个以冰晶石为地表构成物的森冷星球。经过一场唯有自身方能彻骨领受的告别式,这个独一无二、但也无比残缺的物体,就这样,以沉默失声或尖锐嚷叫等等不一的姿态,孤独地存留下来,为这个层层迭迭、畸零万千的巨大化身,添上另一笔永无止境的余流。
例如说,霈鞑星球的半人半马族群──崁特儿,每当成年式到来时,便在痛得发狂的彻夜出血与脱皮之后,长为成体的生命。螁去了幼体时期的那双暂时性直立式下肢,并且长出鬃毛浑厚、从腰部以下巧妙接合的骏马四肢。那么,原先的这双离体的残肢呢?每个成熟的崁特儿会将它装盛在特制防腐的黄玉棺椁,勇敢地渡过重重阻碍,像是严酷的蔻洛索真空障壁、变幻莫测的仙杜那蛆洞,来到了寰宇的另一端点,也就是索拉离丝。
在这里,崁特儿族人会忧伤地怀抱着这具棺柩,经过漫长的一夜,继而割断尾巴上的一撮毛发,系在棺面的绒带,永远地,把另一个自身滞留在这个永不再会之地。
这么一个美丽又哀郁的纪念物集散地,何以让自己这么念念不忘?有好几个联邦标准日的时间,在毗邻米兰达星云最近的所在地,利奥拉踟蹰于艾丝人工卫星,在那个拟仿着沙漠古城而建造的休息站,百无聊赖地盘算着。
当他喝下第四杯当地特产的沙漠玫瑰酒酿』,正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杯端装饰的宝蓝色孔雀翎毛,背后响起的熟悉声音,打断了几小时以来的迟缓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