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一言不发,她目光闪烁,双唇几乎抿成了一道线——这是她遭遇危局时所惯有的表情。
与此同时,一直跪地俯首的刑岳突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虽然以往我在慈寿宫中,也曾被龙头天杖打得遍体鳞伤,可那是来自太皇太后的“训诫”。刑岳是臣,以臣弑君,依律当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问道:“刑岳,你怎么说?”
“启奏太皇太后,臣不敢弑君,适才不过是切磋剑术而已……”
太皇太后低头看一眼地上沾血的利刃,不觉皱眉:“切磋剑术,为何不用木剑?!”
刑岳:“臣……”
他张口结舌,却还有理智,总算没有把不用木剑的真正原因说出来。
紫霜阁中,一片寂静。
太皇太后沉吟半晌,态度和缓将我拉倒近前,自袖中取出罗帕为我揩去脸上血迹。
“你们表兄弟,自幼玩在一起,磕磕绊绊总是难免。弑君之罪罪在不赦,定罪之前要慎之又慎,皇帝你再仔细想想,刑将军是否故意伤你?”
太皇太后这两句话,半是抚慰半是胁迫。
我故意默不作声,打量着太皇太后逐渐阴沉下去的面庞。良久,就在太皇太后即将发作的前一瞬,我终于开口:“太皇太后恕罪,是臣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刑将军为国征战,功在社稷,怎会有弑君之举?臣不过是因为刑将军出言不逊,气急了而已……”
太皇太后挑眉:“刑岳对皇帝说什么了?”
我低头瞥一眼刑岳,望着太皇太后的眼睛,无比坦诚:“他说,他不同意蕙祯表妹入宫,因为嫁给一个大婚后依旧不能亲政的傀儡皇帝,还不如不嫁!”
正在擦拭我脸上血痕的手突然停住,太皇太后看向他的侄孙,眼中流露出疑惑。
我的话,三分真七分假,我不求太皇太后全然信我,只求她对刑岳生疑。
刑岳再顾不得其他,一跃而起向我怒吼道:“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住口!”太皇太后声色俱厉,叱道,“你给我滚去徽音殿外的石阶上,跪够三个时辰才准起来!”
刑岳双眼血红,他恨意十足瞪我一眼,情知今日之事辩解已是无用,愤然冲出阁外。
我看着他决然而去的背影,垂下眼皮,遮掩我此时可能泄露的一切情绪。
刑岳,这七年我进益的不仅仅是剑术,还有诈术——当然,换个好听点的名字,也可以叫帝王权谋!我并不沾沾自喜于此,因为我钻研诈术,同钻研剑术一样,是为了活下去。
我从慈寿宫出来的时候,刑岳一动不动跪在外面。他没穿袍服,一身墨色束身的装扮,勾勒出他年青劲挺的身姿。
我从他身边经过,站住,用最平淡不过的口吻,问他:“今日之事,终究还是朕赢了!你输了,刑岳。”
我们之间的输赢,早已不是剑术上的一较高低。
我和他的输赢,是生死存亡、不共戴天,只因他是刑岳,而我是夏斯邦。
刑岳并不做声,正当我即将迈步离开的时候,他在我身后突然开口,没有我预想的怒不可遏,他只问了我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低沉压抑的醇厚男声,响在我耳畔,不啻强雷轰鸣。
我歪了歪头,感到错愕不已。刑岳他是在梦游还是吃错药了,他为什么要表现得……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