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李昌龄率部抵达澄城县,边卒入城时尚且还能约束军纪,然而等正式交接完毕后便原形毕露。
八月十六日下午,官军开始有组织,有计划的在澄城“索贼”,索贼很快在没有丝毫军纪约束下变成了赤裸裸的屠杀......
杨兆等人因为开罪了李昌龄,被禁止入城,跟一众伤兵老弱屯戍于澄城县外。
当日夜,澄城县火光大起,杨兆见状大为惊愕,还以为是城中生变,当即点令军队集合,并分遣人入城查看“敌情”。
提了队长后,杨兆麾下有兵四十八,比起满编制还少了两人,下瞎三个什长,分别由高保权、赵平戎跟王文耀充任,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等到派去的人飞马回来,杨兆才得知了澄城县发生了什么。
当日夜,官军彻底在澄城县失控,以街区为单位,逐一屠杀,遇到成年男子便以利刃割喉,然后闯入其家中抄掠财物,遇到稍有姿色的女子便群起轮奸,完事后还放火焚屋,毁灭证据。
更为过分的是,澄城县的各级衙门都被闯入,这些乱兵直接冲入府库寻找财物,一些幸存下来的朝廷吏员想要阻拦,却被杀红了眼的士卒驱赶入一间屋舍,然后点火烧死。
等到天亮的时候,原本没被郑彦夫破坏多少的澄城县几乎化为了灰烬,死者遍地,流肠巷口.......
若是说军队的残暴让人发指的话,那主官的冷漠就更加令人齿寒了。
兵乱一发生,李昌龄跟洪承畴便相继得报,而二人的反应出奇一致。
李昌龄是以为此事不大,澄城之中,藏贼不少,宁肯错杀,亦不放过是为正理,直接就不管此事,只是叮嘱要派人巡夜四周,防止敌人的偷袭。
而洪承畴的反应也差不多,洪承畴得报,先是骂了一句:“武夫可鄙”。
然后摆了摆手说道:“当初,张斗耀被杀时,澄城县民俱多附贼,此首鼠两端之徒,本就应该论罪,如今要使士卒用命,岂能不赏?但不得惊扰乡贤士子,其余都不必问。”
于是比起李昌龄,洪承畴倒是象征性的发了一纸通文,要求士卒禁止对有功名的,以及有田产的地主进行洗劫,至于普通的黔首百姓,全部被充做了军汉们的犒赏。
杨兆次日才得知这惊心动魄的一夜,他彻夜未眠,看着澄城县的火光,以及那隐隐可见的惨叫声,杨兆的内心直入谷底,他感觉似乎是自己造成了这一切。
击败李乾真的是在拯救百姓吗?驱逐郑彦夫,平定所谓的乱贼真的是在为国戡乱吗?为何不见贼人害民,反而见到官兵杀民呢?
杨兆感觉大脑一阵混沌,后世的网文,跟一些史料都告诉他,明末的农民军那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都是流寇,不事生产,只知劫掠。
而官军都是力抗鞑虏,都是在剿灭这些“反人类恐怖分子”的农民军,但为何,代表正义的官军居然会对自己的百姓下手?!
更荒诞的还在后面,等到杨兆他们奉命入澄城县的时候,洪承畴居然还搞了一个盛大的“表功”仪式,即让士卒依次将所斩获的人头丢在街口,然后逐渐堆成小山,以这种酷烈的方式来震慑怀有异心的宵小之徒。
杨兆自然也莅临了这“盛大”的场景,无数人头都被丢在地上表功,不少创口都还是新鲜的,这其中不乏女子、老人、甚至幼童的首级,而这些边兵得意洋洋,仿佛丝毫不以为耻。
饶是高保权,赵平戎这些素来贪念军功的人,看到这如同修罗地狱的场景也不由得一阵默然,不敢直视堆积成山的“人头山”。
街口的血迹还没干涸,无头的尸体随处可见,与之成为鲜明对比的是乡绅们谄媚的歌功颂德之声,台上官吏们弹冠相庆庆贺平贼的笑声。
只有杨兆手紧紧抓住刀柄,看着遍地的尸骸,踏着一地的鲜血,浑身战栗着,自己究竟在为谁而战?自己究竟应该为谁而战?
李乾的首级被刺在长矛上,摆的最高,一双眼睛还是圆睁着的,只是早已失去了神采,然而当杨兆再次看向李乾首级的时候,却总是觉得那首级仿佛嘴角带上了讥诮的微笑。
那微笑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你捍卫的朝廷!”
一瞬间,杨兆胃里翻江倒海,双眼猛的一黑,紧接着便听到高保权、赵平戎的惊呼声:“老大!”
只可惜,他浑然没有意识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