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寿诞约莫是步风这辈子过得最不顺心的一次,白白受了许多气。那一日他照常戴着遮脸的恶鬼面具,一言不发,坐在高堂上接受众仙鱼贯而入的献礼,天帝坐在步风旁边笑眯眯的与众仙寒暄,仿佛他才是主角。谷叶虽与步风官职平等,但低他两个辈分,负着手站一边,帮忙打理事务。然后不知何处冒出一群半人高的小仙童朝步风“祖君”“祖祖君”甚至“祖祖祖君””的嚷嚷。步风年寿虽高,但因独身的缘故,从不觉得自己有今天这般老。紧接着大胆的一个问道:“祖祖君,您老是戴着这面具,莫不是怕羞?”
“快住嘴巴,回去母上又要打你屁股!”另个胆小的连忙拉住他袖子,颤颤巍巍。
天帝直笑得前仰后合,一巴掌拍步风肩上,道:“贤弟,瞧瞧你把孩儿们怕得。不过是一道伤疤,难道还能比你这修罗面具骇人?”
谷叶微微俯下身子,在步风耳边悄声应和道:“这些人里见过上神您面目的屈指可数,今日风传您不露面目乃是因为惧丑,如此一来实在是有损威严。不如趁今日摘下面具,收收众人的口舌。”
他独居就是为了不听旁人的风传,然谷叶总是很及时的把这些闲言碎语传入耳,步风听也不是,装聋也不是。
入席之前,更衣的片刻,步风犹豫再三,把面具摘下放在镜台边。这面具透气性很好,摘下只觉得脸上轻了些,但总感觉脱了件重要的衣服,不大习惯。
天帝倚在门旁,同谷叶打趣道:“你说步风仙君,什么时候能娶位仙娥成家,也破一破这断袖的风传才好。”
“谷叶如今快九百岁,正是当谈婚论嫁的好年纪,放眼看来也比老身这个年纪也好配许多,陛下不如替这位青年俊杰牵牵红线。”步风说。
天帝和谷叶闻言,各揣心思,尴尬的咳了两声,不再多言语。
此时不顺心之事已有三件,一是年龄,二是面具,三是姻缘。第四件发生在更衣之后,步风快步流星,将天帝谷叶甩在了后头。未到长廊,听见叽叽喳喳的吵闹之声,是几个小仙娥在讨论倘若嫁给一个上神老头,后果会是如何。
“老又如何,嫁过去你们还不都得叫我姑奶奶。”白衣服的小仙娥昂首挺胸说道。
“没羞没臊。”其余小仙娥笑开。
紫薇殿的后院里,大几百年没听过如此动人婉转的笑声了。步风不习惯,大步流星,可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是钻进了他耳朵里。
“不过,他戴着面具,莫不是未习得驻颜之术,容颜老去,皱缩成了个核桃壳?”另个小仙娥脑洞大开。
原来这个核桃老头说的正是步风,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本着不知者无罪的道理,他不想打扰她们,免得大家都难堪。偏偏这个时候天帝和谷叶跟了上来,一口“贤弟”一口“仙君”的唤着。
小仙娥们一惊一愣,连忙屈身行礼,毕恭毕敬,各个红着脸不敢看他,除了白衣服的那个,不仅不红脸,而且还直视着步风。
还好他身经百战,处变不惊,摆出一个不失威严、眼瞎耳聋的微笑,点点头,这件不顺心也就风轻云淡的过去了。
步风神君摘了面具,惧丑畏老之传立马烟消云散,初神文武双全、玉质金相的名号算是保住了。好几个小仙娥纷争着向他献歌献舞,这是意料之外的。那个说着要嫁给他做姑奶奶的白衣小仙姬却没有上来献技,这也是意料之外的。庆诞拖延了夜深,众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平日里不醉不归的步风那次却没有心情喝酒,倒是谷叶酩酊大醉,烂泥一样瘫在步风身上打酒嗝,步风屏住呼吸,问他,那位白衣是谁家的帝女。谷叶翻了个白眼,喘两口气,磕磕巴巴答道,是予,予光,那来仪山,白凤族的帝女,止有八十多岁,嗨呀,小丫头片子一个。
天界神族若干,王位更替再寻常不过,通常继位大典的帖子送来,步风挑几样贺礼,并一封贺信就好应付过去了。他虽不大记得她模样了,但倒也十分好奇她如今为王的模样,便答应了此事。谷叶即刻派人送话,北斗南斗二位星君届时会出席予光帝君的继位大典。
“不过那个小丫头片子才三百岁不到,这么早继位,她父君可尚好?”步风皱起眉头。
“她父君说是不愿被王权束缚,要去追求理想,于是东去修行了,”谷叶神情向往道,“仙君,我也想去追求理想。”
“你的理想是什么?”
“还没悟出来。我听说明年西方极乐大境有一场法会,参的就是这理想,可惜我又没抢到入场的折子。”谷叶叹惜之余,不忘打探我一句,“上神,您的理想是什么?”
“我?”步风撑着脑袋,“没有。”
谷叶鼓掌:“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