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君这大半天都在找郑乔生。
从中书省的官署到汉乡侯西府,连蒋氏的宅子,卫湘君都派小伙计去打探了。
最后还是东府一位来正修堂抓药的仆妇告诉卫湘君,她方才出来,正遇上郑乔生拉着卫东恒,说要见汉乡侯。
东府前院的书房外,卫湘君刚走过来,便听到郑乔生大声道:“你、你辜负了我师父!”
他骂的,自然是卫东恒。
郑乔生也是太书生气,这种话对一个成心算计你的人,不痛不痒。
“大姑娘,侯爷吩咐,这会儿谁都不许进。”
一个仆人拦住卫湘君。
卫湘君也不难为人家,停在了台阶下。
能找到师父就好,卫湘君最担心的,是郑乔生被人随便捏一个罪名,扔进牢里。
前世,便是如此。
“郑大夫,先不用急,既是到了我这儿,有什么事,咱们心平气和地商量。”
半阖的步步锦棂窗后,传出汉乡侯卫东卿的声音。
“二老爷,正修堂乃是家师生前挣下的产业。老人家临终之前再三叮嘱,医馆只留后世子孙,绝不许让与他人。”
卫东卿行二,又是卫氏族长,人人见他,都称一声“二老爷”。
“郑大医只有一女。湘姐儿她迟早是外姓人。说不好听的,姓郑的已然绝了后。乔生兄想不明白这道理?”
卫东恒遇上郑乔生时,总是巧舌如簧。
“你……湘儿便是我师父后人!”
“真是迂腐!不是跟你说了吗!正修堂的招牌以后归你,再给你们一百两银子,换个地方开铺子。”
“郑大医是我再生父母,我一辈子当牛做马,也无以为报。不说正修堂的招牌,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还有我郑乔生这身本事、这条命,以后都得归了湘儿!此事还请二老爷定夺。湘君没了母亲,当爹的要夺她家产!总得有长辈为孩子说句公道话!”
“她有什么家产?女子在家从父。我是她爹,就做得了她的主!”
外头站着的仆人们都在交头接耳,唯有卫湘君神色淡然,仿佛里面说的事,与她毫无关系。
没人会想到,此刻卫湘君脑海中出现的,是刑场之上,卫东恒鼻涕混着眼泪,大骂害了他的毒妇蒋氏。
可现在,卫东恒正为那毒妇,向自己女儿伸出尖厉獠牙。
“若你一意孤行,我郑乔生便在正修堂等着。你若有本事,便将我与那地方一块拆了!”
“郑大夫,咱们不说置气话。”
卫东卿做起了和事佬,“东恒,不可对郑大夫无礼。他好歹也是你亡妻的娘家人。”
“二老爷,在下告退!”
“郑大夫莫急,容我说两句。”
卫东卿将人叫住,“东恒之前向我提过此事。他也有自个儿难处。湘姐儿明年就要及笄,眼看说亲之事近在眼前。可怜她娘没了,西府值钱的只有正修堂。东恒是怕委屈闺女,正好有人瞧上乌衣街那块地……”
“正修堂便是湘儿的嫁妆,我师妹早有安排……”
“郑大夫,你先听我说!”
卫东卿打断郑乔生,“其实这事并不难办。乌衣街的铺子交东恒处置。回头孩子出嫁,总有十里红妆的风光。正修堂的招牌不能丢。我倒是觉得,东恒想法也有道理,湘姐儿毕竟撑不了大事,郑大夫却在正修堂忙了大半辈子,那招牌是你该得的。我便做这个主了。东恒,再拿二百两给郑大夫,算是安家费用。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我用不着银子。正修堂连铺子带招牌都是湘儿的,她不说卖,谁都不能动!二老爷,对不住,这事只能去官府商量了。”
注视着郑乔生出来,卫湘君心中滋味莫名。
她两辈子倒霉透顶,才摊上卫东恒这么个爹;可又何其幸运,有师父一心护着。
“湘姐儿何时过来的?”
卫东卿也走到了外头。
卫湘君俯身施礼,“回二老爷,湘君方才过来的,接我师父回正修堂。”
“你还好意思来东府?”
卫东恒站在卫东卿身后,训斥道:“别以为我不闻不问,便不知你在衡山书院做下丢人现眼的事!”
郑乔生一惊,转头看向卫湘君,“湘儿?”
卫湘君摇了摇头,反嘲一句,“恒大爷果然不闻不问,在衡山书院丢尽了脸的是蒋瑶珠。我是得了准许才回来。你都不打听清楚的?”
“别一见面就教训孩子。”
卫东卿挥挥手,转头又看向卫湘君,“你也是淘气,什么恒大爷,那是你爹。”
卫湘君知“错”便改,“听说我爹是为了我,才要卖掉正修堂。湘君受宠若惊,只想打听,回头我能得多少嫁妆,过几日我娘尾七,正好向她禀报,让她也高兴高兴!”
卫东恒咳了一声,“这是大人之事,你不必打听。反正到时候少不了你一份。”
“回头别我拿小头,蒋氏把好处全占了。”
“你提她做什么?”
卫东恒神色一凛。
“若是那女人在其中做手脚,这正修堂更不能卖!”
郑乔生额头都冒起青筋。
卫东卿接过话,“湘姐儿想多了,此事与蒋氏无关。老太君都发了话,东恒没这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