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尚未酝酿出暖意的阳光照亮了黑水河南岸的一片无人平原,也照亮了整夜奔波的男女和三个孩子。
被詹姆抱在怀里的弥赛菈已经趴在他的肩头几乎睡着了,而仍在努力赶路的乔佛里和托曼则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倒在地上。
“瑟曦,我们到底还要走多久,孩子们已经快坚持不住了。”詹姆语气急切地问向前方领路的姐姐。就算这三个孩子并非自己的血脉,他也不忍看到这么小的幼儿如此劳累,何况七神在上,这些孩子每一个都来源于被自己播撒进姐姐体内的种子。
瑟曦连头都没回,她身上还穿着昨晚参加宴会时的裙袍。但是由于小船上岸的地点并非专供过河的渡口,所以她下船时免不得将半条裙子都浸泡在了水里。这也导致瑟曦在开始赶路前干脆用詹姆的剑把裙子的下半部分给割了去,露出了一半的大腿和全部的小腿。
“顺着河岸向上游再走不到半天,就在黄金大道穿过黑水河的渡口边,应该会有三匹给我们准备好的马。”瑟曦的声音充满疲倦,但也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两个一人一匹并带着托曼和弥赛菈,剩下一匹给小乔。”
詹姆无奈地点点头继续跟着瑟曦前行,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于是顿像撞到堤坝的水一样停下脚步,甚至还把弥赛菈给晃醒了。“不对!那提利昂呢?”他语气急促而气愤,似乎已经提前得知了问题的答案。“你明明说提利昂会和我们汇合!”
瑟曦也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之猛使胸脯都向外扩了一圈。“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侏儒?”她真心疑惑,“你总是故意忽略他杀死了我们母亲这件事,但我忘不掉。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希望能把他扔下兰尼斯港喂鱼,而不是让他挂着兰尼斯特的姓氏逛遍七大王国的妓院!”
“你疯了!”詹姆强行控制自己才能并不粗暴地将弥赛菈放到地上,然后大跨步来到瑟曦面前。“你怎么能说一个婴儿是杀死他难产母亲的元凶?明明提利昂他比我们还希望母亲能平安地渡过那次生产,这事你我都知道!”
“而且他是我们的弟弟,不是什么‘那个侏儒’,你决不能再用那几个字来称呼他!”詹姆白皙的脸庞涨得红红的,想必一定有茁壮的怒火在他心底燃烧。不止因为这一个称呼,更是因为自己再次被瑟曦欺骗。
“好,詹姆·兰尼斯特,那我就来告诉你。”瑟曦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她的身体似乎也在崩溃和疯癫间左右摇摆。“我从来没和小恶魔说过我们离开君临的计划,从来没有!我把他扔在了那个臭烘烘的城市里!”
刺耳的高音让几个孩子都隐约多了几分害怕的神色,而瑟曦虽然理应并没有看到这小小的变化,但语气却也不再那么疯狂。反而颇为讽刺地轻笑了一下,然后安慰着自己那暴怒的弟弟。“放心好了,我们做的事本就和他毫无关系。哪怕劳勃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但只要他还不想和我们的老父亲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就绝不会动了提利昂的性命。”
“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兰尼斯特。就算父亲和我一样的看他碍眼,也不会容忍一个外人杀了他。国王也不行。”
那个猪一样的国王最好是能失去理智地杀掉小恶魔,越残忍越好。瑟曦虽然嘴上说着让詹姆慢慢冷静下来的话,但心里却是另一套想法。她的目光依次扫过自己的三个孩子,脑海中却回荡着巫魔女在自己童年时就留下的预言。
“你的三个孩子将以黄金为宝冠,以黄金为裹尸布,将来有一天,当你被泪水淹没时,VALONQAR将扼住你苍白的脖子,夺走你的生命。”
后来她知道,VALONQAR在瓦雷利亚语中的意思是“兄弟”。“一定就是那个侏儒”,瑟曦无比确信,也由此越发地憎恨自己的畸形弟弟。比憎恨那个在新婚之夜时趴在自己身上高喊“莱安娜”之名的劳勃还要憎恨。
然而弑君者却终究不知道面前的女人心中作何想法,他烦闷地揉着自己那头从未如此凌乱的黄金头发,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一会儿吧。如果还要走上半天,那孩子们是绝对需要一段休息时间的。何况我们现在离君临也够远了,又不在大道上,说不定劳勃还以为我们现在正在红堡里睡大觉呢。”
这话倒是不假。昨晚先是由瑟曦和孩子们在临进入城内时支开了两个跟着自己的御林铁卫以及其他金袍子,虽说这样不合规矩,但当时那两个御林铁卫原本就是被新王朝建立后的王后一口气提拔的五个御林铁卫之一,所以他们自然会配合瑟曦的指示。
当瑟曦带着孩子登上港口那艘约定的小船略作等待后,偷偷溜出营地的詹姆也与之汇合。随后一家人就在浓郁的夜色之中乘船离开了君临。
黑水河除了入海口附近以外,整条河水都又深又急,而詹姆明显没有什么做水手的经验,划起浆来只觉得比使剑要难上千百倍。但好在他确实高大强壮,一开始靠着蛮力,随后似乎又渐渐摸到些划桨的巧劲,这才勉强能将船划到从神眼湖流下的支流汇进黑水河的分叉口。
但再往上游的河水更急,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划不动了。于是一家人只能在黑夜随便找了个河滩上岸,再顺着河岸一直走到计划中转乘马匹的地点。
不过此时的詹姆看着纷纷躺在地上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劳累成这副模样,心中其实也有些后悔。如果昨晚自己再多坚持坚持,甚至一口气直接把船划到黄金大道的渡口,那么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不用遭这份罪了。
他侧着眼睛看向瑟曦,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出了一个憋在自己心里很久的问题。“怎么会变成这样的?瑟曦……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詹姆在朦胧的回忆里一路狂奔,一直跑到了十多年前,自己刚刚被疯王伊里斯二世披上白袍时的景象。
那时的他满心欢喜,以为自己与瑟曦的小计划得以奏效——既能让自己摆脱和徒利家族的婚约,又能以御林铁卫的身份陪在瑟曦身边,因那时的瑟曦正陪着时任国王之手的泰温久居在红堡。
但随后发生的一切则远远超出了姐弟俩的预料。泰温视疯王此举为不可忍受的侮辱,辞去首相一职后带着瑟曦返回了凯岩城。这下詹姆只得孤零零地待着红堡守卫着越发疯狂的国王,甚至还需要对国王朝王后施暴一事熟视无睹。
当劳勃率众推翻坦格利安王朝——当然,其中无可避免的一笔就是由自己背弃誓言亲手杀死疯王之后,在琼恩和泰温的建议下,瑟曦嫁给劳勃成为了新国王的王后。此时事情似乎渐渐好了起来,自己又可以以御林铁卫的身份在红堡中与姐姐日夜厮守。
事实也正是如此,这么多年以来,他们两个上床的次数远比国王和这位王后多,以至于先后生下三个属于他们两个孩子。
自己不止一次地建议瑟曦将他们的孩子在生下来之前打掉,然后短暂分开一段时间。等瑟曦为劳勃生下一位真正的血脉继承人之后,自己和她就再不会有什么顾虑了。但瑟曦每一次都坚持生下了孩子,天知道看着一个又一个黄金色头发的孩子从瑟曦身下被抱出来之后自己有多紧张。那时他的心跳一定比雏儿的呼吸更加急促,詹姆这样想。
然而诸神庇佑,红堡甚至全境上下竟无人质疑这些孩子的血脉,反而将他们视为货真价实的王子和公主。
詹姆不得不承认,他曾经以为这份幸福是不会有尽头的……直到他在史塔克家的旧塔楼上亲手推下了那个孩子……
布兰。他默念着这个名字,那时的自己仍旧像之前的数十年一样,将姐姐瑟曦视为世上最珍重之物,并甘愿为她和爱情犯下任何重罪。但现在呢?
詹姆遍体生寒地质问自己,自己还能理所应当地将瑟曦看做是世上唯一珍重之物么?她是怎么看自己的?
她明明答应自己不要去刺杀劳勃,但她说谎了。她明明保证提利昂也会悄悄离开君临,她又说谎了。
短短两天,詹姆竟在她的口中收获了两份谎言。她现在还爱着自己么?或者说,她现在还爱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