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见过章公子。”
按察分司提学佥事那仆人秒变精神,恭顺地佝偻身躯,满脸讪笑着对来人打招呼。
原因无他,这位锦衣公子是本届绍兴府院试第一,他可得罪不起。
锦衣公子单手负于身后,将目光从徐渭身上收回,嗯地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扭头问道:
“刚才那人来这儿做什么?”
那仆人讨好似的回复:
“给提学大人送信!”
“什么信?”
“小的不知。”
恰在这时,一个打着哈欠的公子哥也走了过来。
两人齐齐转身,满身的酒气。
“哎,伯度兄,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摇晃着脑袋,醉笑着道:
“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了谁,徐渭,咱们绍兴府的大天才……”
华服公子:“看见了,来送信的。”
“送信,什么信?”
华服公子看向仆人。
仆人似乎有点畏惧满身酒气的男子,忙递上徐渭的信:
“这就是。”
“上提学副使张公…书!”
面色迷离的男子一把扯过信件,略带嘲讽的念了出来,随即挥舞着手里的信件对华服公子说道:
“伯度兄,你看要不要看看?”
华服锦衣公子扭过头去,一挥手,说道:“荒谬,这是给张大人的信件,我等岂能大庭广众之下私自查看。”
男子似乎反应了过来,连连点头:“伯度兄所言甚是。”
他打了个嗝,对仆人说道:“我刚好要去找我二叔,信我帮你带进去了。”
那仆人哪里敢反驳,只得连连点头道谢。
两人拿着信,一前一后进了府。
徐渭没再原路返回,而是走了府桥。
过了府桥一直往东是一条长几百米的大街,横街。
横街是绍兴府最大最繁华的街道之一,这里绿树成荫,酒肆林立。
如果算上府城内的一部分,这条街长达一公里。
夏日清晨的阳光从东边洒下来,带着冷冷的金辉,让人觉得这又是美好的一天。
昨日夏至刚过,清晨的阳光冷而强烈,似乎预示着中午天气将会异常热烈。
横街东头有一座牌坊,名为轩亭口,四柱三间,这里不但是绍兴府最大的埠头,也是山阴和会稽处斩犯人的地方。
徐渭晃晃悠悠就来到了轩亭口。
轩亭口边上,一身着补丁衣服的书生,正在往自己跟前的破落桌子上摆放笔墨,身旁搁置着一个竹篓,里面是一些卷轴什么的。
在书生不远处,一个汉子横躺在茅草垫上,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书生挂起卖字招牌已经很久,却少有人问津,汉子伸了一个懒腰,炯炯有神的眼光沿街扫视了一圈,头上的破布一拉,朝着墙转过去,身子蜷缩,又睡了起来。
汉子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身后摆放的破碗比他脸还赶紧。
徐渭依靠着轩亭口牌坊,若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书生眼神中透露着不自在,汉字黝黑的头发很长,笼罩在嘴巴四周的胡子也很长,不过并不是那么凌乱,脸上也没有泥土和尘埃。
更加令徐渭在意的是,汉子露出的腿,筋骨强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乞讨之人。
书生挂起了瘦金体、台阁体、小篆等字形的仿写,以此来吸引人的目光,不过似乎没人理会他,只是瞥了一眼便离开。
从书生的叹息状,徐渭似乎能想到,今天书生会一无所获。
徐渭在轩亭口待了一会儿,正准备走时,又遇见了山阴知县方廷玺,这一耽搁,时间渐渐就溜走了。
沿着大街回答大乘庵时,却被人给拦在了门外。
“我真的住在这里面,你怎么就不信呢?”
徐渭跟一和尚解释。
那和尚挥动袍子,“胡说八道,这里是尼姑庵,怎么会住男子?”
徐渭无语地摆手:“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问问。”
“你切莫胡搅蛮缠,僧纲司的大人在里面办事,再纠缠,将你抓起来。”
和尚指着徐渭,没有一点出家人的和气。
“外面怎么吵吵闹闹的?”
徐渭正想离开之时,里面走出一僧人,其身着皂色常服,黑条浅红袈裟,浓眉大眼,八字步一迈,可容纳乾坤的大袖子随之摇晃。
和徐渭争执的和尚马上行礼,用异常平静的语气阐述道:
“回禀副都纲大人,此子妄闯寺院,被弟子当下,故而惊扰了大人。”
这位大和尚,原来是绍兴府僧纲司的二把手,副都纲了凡和尚。
了凡看向徐渭,“你因何要闯寺?”
“在下住在这庵里。”
徐渭并未避讳。
“嗯?”
了凡和尚一听此话,瞬间就不乐意了,眉宇间流露一抹异色,收住欲要离去的脚步,走向徐渭:
“这里是大乘庵,怎么会有男子住在里面?”
不过他这话问的却是刚巧走过来的一个老尼姑。
“阿弥陀佛!”
那老尼姑佛手行礼:
“回大人话,这位是隔壁徐家的公子徐文长,大约二十年前大乘庵殿院因雷击起火受损,都纲大人让我院进行募捐,徐家施主为祈求其子顺利诞生,故出银修缮了大殿,并为其子在安内隔盖了一院落,故而这位徐公子能够住在庵里。”
了凡和尚一听,虽然心有不甘,可也没办法,只得说道:
“既然是道隐师兄应允的,那就算了吧,不过今日,你庵里的人怎还未到齐,我师兄马上就要来了。”
大乘庵主持世莲老尼闻言,深知了凡和尚所说是何人,便吩咐身后跟着的代发尼姑:“阿离,你去看看你弄玉师叔,请她出来。”
“是。”那小尼姑低着头朝院落深处走去。
了凡和尚脸上这才挂起笑容。
徐渭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但他往庵里走时,再没人拦着。
大乘庵周围树木丛生,整个寺庙隐没于丛林之中,周围除了卖东西的店铺,全是树木。
寺庙的大门没有和尚庙那般高大上,像是一堵围墙,中间搭了一个大门,门很矮,木制的,阳光从大树缝隙之间洒在庙门那清幽的砖瓦上,蝉鸣之间显得极其幽静。
穿过高台之上的庙门,众人来到了院落中。
院落也不太宽阔,主要是头顶的大树实在太多,盘根错节,让整个空间显得狭小。
徐渭自然不能跟着这些人进入更深的院内,只得回到自己的院落。
良久之后,他闲得无聊,便想爬到房顶晒太阳。
助跑几步,登着院墙凸出的砖石上了琉璃卷瓦铺色的屋顶。
找了一个四面都是斜面的屋顶凹陷处,双手枕头,惬意地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人声音从旁边的院内传来。
徐渭翻身,顺着瓦爬上去,爬在屋顶往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