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明珠与索额图到达康熙的帐篷时,其他内大臣,佟国维、阿密达等人早都到了,就等他们俩。
康熙夜里反复发作,直到快天亮时才勉强睡着一小会儿,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就又起来处理军务。看见索额图这样懈怠,换做平常,他早就出言申饬,甚至削减俸禄,以儆效尤。不过现在,他毫无精神,只惦记尽快处理好前线的事,然后躺下,哪怕只闭会儿眼睛也好。
“都来齐了,就开始吧。”
皇上既然强撑着半坐在榻上,臣子们不能站着高于皇上,便都跪在垫子上,回禀事情。
阿密达同时领着正白旗副都统的差事,对军务最熟悉,连忙将早已准备好的呈报,一一背出。
“蒙皇恩浩荡,理藩院尚书阿喇尼降四级,戴罪立功,派往裕亲王帐下效力。据他回报,噶尔丹在乌尔会河尽得我军辎重补给五百余车后,继续向南往喀喇沁方向去了。裕亲王、恭亲王、达尔罕王,均派出多股哨马,向南搜索,来回却全无噶尔丹踪迹。裕亲王请皇上定夺:是否暂时按兵不动,待找到敌军后,再合力围剿。”
康熙苦笑了一下。听见乌尔会河四个字,他的心脏不可抑制地又在抽痛。
两个月。
搜刮干净京城周围所有粮仓,连内务府的仓库都动用了,也只凑出来两个月的军粮。
噶尔丹只要坚持到九月,大清就不战而败。阿喇尼这个庸才,打不赢倒算了,还送给噶尔丹五百车珍贵的口粮、武器。现在,噶尔丹倒不急了,玩儿起了捉迷藏。茫茫草原,正是水草丰美的季节,野兽繁衍,他哪里都能躲。可清军人数比准军多上两三倍,粮草消耗数量惊人。七月眼看只剩下不到十天,再不进行决战,士气都要消磨殆尽。
“朕合计着,噶尔丹必是反其道而行之,往北边去了。若是不敌,他可以纵马逃回漠北。所以,裕亲王找不到他。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满地重臣,鸦雀无声。
谁也不肯先开口。
孤家寡人,不过如是。
康熙多么渴望兄弟、儿子们,尤其是太子此刻在这里。
大臣们只懂得明哲保身,说到底终究是外人。紧要关头,一个也指望不上。
就连亲舅舅,都不敢担起议政内大臣的责任,说一句‘附议’。
真可笑。
“一个个静坐不言,和泥塑木偶有什么区别。议论诸事,本就该各出己见,才能论个清楚。一言不发,你们当的是什么差?”
他锐利的目光,在猩红顶戴、孔雀花翎上来回检索,最后落在尽后面的一个人身上。
“索额图既然姗姗来迟,想必定有高见。说说吧。”
被康熙点名发表意见的索额图,默默暼了跪在旁边的明珠一眼。他知道,赫舍里氏能否躲过抄家灭族,就看接下来他嘴里说出的几句话,能不能打动皇上了。
“臣万死,并不知晓军务如何,不敢妄言。臣会来迟,原是将御前的太医叫去,探问皇上龙体如何。听说此间实在不适合养病,忧心忡忡。还请皇上顾及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速速回銮,于京中养病。裕亲王等均身经百战,定能按圣上所示,全歼准噶尔乱臣贼子!”
刚刚被康熙指责尸位素餐的内大臣们,觉得这个提议简直天衣无缝,索额图也当真机智过人,救大家伙儿于水火之中,纷纷高声称是,加进去几句冠冕堂皇、歌功颂德的废话,再说一遍。
康熙何尝不想回京城去养病呢?他只是不敢回去。身为军队的最高统帅,临阵脱逃,叫前线的将士们该怎么想?噶尔丹可是手持火枪,跟士兵们一起出生入死呢。
“朕不回去。”
“皇上……”
那种莫名的燥热又突然发作,康熙不想让这群凉薄的大臣看见他软弱的样子,很快下了命令。
“这里确实湿热,长久待着,不是办法。朕去青城行宫养病。你们依旧在这里,有什么事,快马来报。”
说完,他便强行将所有人都驱逐出去,独自一人,承受着病痛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