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公主儿媳使了個眼神,长孙无忌对圣人拱了拱手,悄声的退出了承庆殿。
见父皇目光空洞,怔怔出神,跪坐在李世民脚下,从袖子掏出一个帕子包裹,小心翼翼打开帕子,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木雕。
放在父亲手中,红着眼睛的李丽质,抽泣道:“儿臣今早去了二哥府上。二哥节俭,府中无常物,儿臣只找到这个。”
这个木雕,并不是楠木一般名贵的木材,就是极为普通的杨木。唯一值得注意的,便是它的造型,是按照文德皇后的模样刻的。
从上面木纹发黑的程度,及渗到里面的斑斑血迹,可以看得出,此物已经有些年头了,是杜璟的贴身之物。
“这些年,二哥虽然不在家,但他的心里还是有母后的,有这个家的。他真的不是怨您,他只是因为有病,不会表达而已。”
李世民看着手中的木雕,眼圈一红,瓮声瓮气的点了点头。用袖子擦了下眼睛,叹道:“你母后与二郎,那就是托生差错的母子。”
杜氏生产之时,京畿正闹瘟疫,秦王府每日进进出出这么多人,杜氏也没有幸免。
杜璟落生后,杜氏因疫病加难产而死,尸体被焚化。但府中的诸妃,因为有自己的孩子,没人愿意要一个疫孩。
长孙皇后心善,又要为帮李世民拉住杜如晦和京兆杜氏,便将承乾交给了无所出的郑贤妃,亲自照顾杜璟。
“说来也奇怪,你二哥谁抱都哭,唯独在你母后怀中,不哭不闹,睡的香甜。”
“朕记得你母后说,二郎与妾,就是天定的母子。”
是啊!正如长孙皇后所说,她与杜璟的确是天定的母子,嫡母与庶子之间处的跟亲生母子并无二致。
摸着手中的木刻,李世民感慨道:“伱二哥,与朕所有的儿子都不同,他活的太不易!”
被亲祖父的手下算计,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受尽白眼的童年中长大,还有恶心的战争。
历经无数场恶仗,在尸山血河中苦苦挣扎,身负恶疾折磨,日夜倍受煎熬,最后死在了边陲之地。
他时时都在抵抗不公平的命运,坚持走了过来,而且到了最后,他所做的好事远比做的坏事多。
这是二郎为大唐千秋万代的基业做出的牺牲。也是我们不得不承受的代价,明白么?
话毕,李世民便不在说话了,只是用指头磨着木刻。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弥道的正副总管,是李承乾、李泰举荐的,他们都有理由害二郎。
深究的话,也许还得拉个陪葬,可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添一个。朕不查了,不问了,朕宁愿相信他们是无辜的。
“自从他回来,儿臣一直在想,二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儿臣这一生,从没遇到过像他这样的人。”
说他聪明,有时候却傻的可怕,为了同袍,不惜以皇子之尊,以命复仇。他是那种为了别人,宁可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为了真理和正义,牺牲生命的人。
二哥曾说过,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英雄,尤其不喜欢像父皇这样,挑着担子负重前行。可如今,他却成了这样的人,倒是换成李丽质想不明白了。
看到这木刻,她明白了,二哥是为一个执念而活,他至死在按照他的内心在走。他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却精彩绝伦,他哭过、笑过、来过,这就够了。
再静静打量着一夜苍老许多的父亲,眼角似乎还平添了两道皱纹,李丽质心像针扎一般疼。
外朝的臣工都说:陛下身擐甲胄,亲履兵锋,戎衣沾马汗,鞮鍪生虮虱。削平区宇,康济生灵。数年之间,四海宁晏,乃命世之才。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再铁血的帝王,也是个慈父,他的心依然是肉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