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穹顶上方传来十三道钟鸣,埋藏在尖肋拱顶之下的齿轮开始运转,整座教堂在此刻仿佛成为某种苏醒的巨物,气流穿过墙体中的四千七百根铜管,化作恢弘的管风琴乐回响于整座教堂之中。
廊台上的房门打开,一名留棕色长发的青年走了出来。
他很年轻,看上去才刚二十出头,背着件白色小提琴琴盒,黑色的双排扣猎装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的棕衬衣,灰色的带穗肩章上镶有教团的剑形徽记。
他走下廊台,经过长椅时忽然驻足停步,鼻尖微微翕动着,随后转头看向坐在最后一排的格温。
青年的举动令格温有些不解,他下意识低头闻自己的衬衣,抬头时却见对方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随后快步离开。
怪人。
从青年的背影上收回视线,格温起身离开长椅,沿楼梯走上廊台,他先是轻轻敲响房门,随后才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风格简洁,仅有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以及挂在北面墙上的一幅油画。
舍戈尔·斯莫夫正坐在书桌前写东西,他今年刚满四十,留一头精干利落的短寸,鬓角微微发白,蓄着浓密的络腮胡,穿一席朴素的黑色长袍,身上看起来唯一值钱的便是他戴着的那副金边圆框眼镜。
每当格温看到神父,总会下意识想到那些在海潮中屹立不倒的礁岩,漆黑冷硬,沉默寡言,刀劈斧凿的面庞上仿佛从未出现过任何情绪波动,幽深的目光叫人心生畏惧。
他第一次见到舍戈尔还是在六年前。
养母奥尔加夫人去世后,同乡的几个叔叔带着他来了阿卡纳。依规矩,从弗拉姆来的人们都要到这里来见神父。
神父也出身于弗拉姆,他在青年时参军入伍,被分配到格里斯岛服役。
十八年前的那场大海啸爆发后,舍戈尔·斯莫夫退伍还乡,到阿卡纳讨生活,幸运地得到前任主教帕西欧·内马斯科青睐,成为教堂神父,同时兼任教区代理主教。
毫不夸张地说,兄弟会能够在下城区与几个帮派抗衡,一半是因为弗拉姆的乡民团结一致,另一半则都要归功于斯莫夫神父,他为兄弟会成员免费做义肢手术,同时还给他们提供武器和枪支弹药。
虽然教团名义上不参与世俗纷争,但明眼人都知道,斯莫夫神父才是兄弟会真正的幕后领袖。
第一次见到神父时,格温躲在叔叔们身后不敢出去,神父却没有生气。
“你一定就是奥尔加夫人收养的那个婴儿,格里戈尔的儿子。”他语气温和,“当年就是我把你从格里斯带回来,交给奥尔加夫人。十多年过去,你也已经长这么大了。”
舍戈尔告诉格温,格里戈尔是一名勇敢的士兵,也是他自幼相识的朋友。如今格里戈尔和奥尔加夫人都不在了,他会代替他们承担起监护人的责任,像抚养自己的儿子那样照顾格温。
由于教区事务繁忙,舍戈尔将格温托付给一户姓福特的人家照顾,格温只有跟着他们上教堂做礼拜时才有机会见神父一面。
福特先生是一名经营自家店铺的裁缝,性情老实和善,待人宽厚,平等地善待着格温和他的女儿。但对于格温来说,即便现在不再受神父接济,靠自己的劳动来赚钱生活,他始终都将舍戈尔视作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