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摇头,万兽人的医生救不了。
她躺在床上,身体似极了纸浆糊的纸片,风一吹,就散了。
她有一些大限已至的悲凉,梓鶸人还未全部撤离,敌人很快将压境而来,若真要死,这就是自己的命。
她握着老妇人的手,趁神智还算清醒,交代着撤离的后事,朝廷事务由三位辅臣共同治理。
“不行。”老妇人抽出自己的手,穿起斗蓬匆匆离开房间,临出门回头看她一眼。
小夫人请来相熟的医生,医生很轻巧地说小风寒,悉心调养就行,刚走出房门,梓若子就听见假朱爸爸的哭声。
她隐隐听见,“病入膏肓,准备后事”八个字。
假朱爸爸的脚步声凌乱了,扑扑跌跌地在楼梯上打颤,“医生,不就是小风寒要调养吗?怎么就要准备后事?”
医生拍拍朱爸爸的肩膀,“她中了一种毒,已经走遍全身,没得救了。”
假朱爸爸已经哭出了声,握着医生的手,央求医生看在与朱家多年交情上,医生同情地拍拍朱秋君的肩,“朱公子,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医生也不是万能的。”
假朱爸爸忍住哭,哽咽着问,“那,那还有多久?”
“随时!”
小夫人和假朱爸爸整整一夜坐在她的床前,眼里含着太多的无奈、无助、悲伤和绝望。
半夜,冷风从窗外灌进来,她觉得全身一阵阵发冷,被风呛得一阵猛咳,惊醒了小夫人和假朱爸爸。
小夫人不停地抚着她的后背,她感觉从头凉到了脚趾头,吸进去的气少,呼出来的气多,胸腔闷得发慌。
风啊,乱了心。
她听见金戈铁马的声音,示意小夫人和朱爸爸扶她去窗口,两人左右扶着她,挪到窗前,透过窗户玻璃,满庭的将士,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步兵于前,骑兵于后,刀剑锋利,盔甲闪光。
“爸爸,瞧见没?他们每人都是大英雄。”她的手指已发着淡淡的黑,月光照在皮肤人,像死人般惨淡吓人。
话音才落,千军万马半跪于地,眼含泪花,排头的将军悲痛欲绝,朱爸爸探出头左右瞧了一下,硬要扶她上床,“若若,你眼花了,没有人,回床上躺着歇歇。”
朱爸爸看不见将士们的英魂,她死死攥着窗台不肯离开,“他们都是英雄,是我的英雄,长眠在地下,可惜,我不能带他们回家,所以,也好,我留下来陪他们,我死了,把我葬在庭院和他们长相伴。”
打头的将军泣不成声,眼泪洗涮着酱黑的脸膛子,身旁的小兵应是他的勤务兵,衣袖已经断了一截,不停地抬起手拭泪。
她遗憾地喃喃自语,“好想,知道我们从前的故事,他们让我很自豪,很荣耀。真的值了,我们应该有好多好多动人的故事,可惜没有人告诉我。”
她眷恋地看了一眼将军,一步一步挪回床边,说了一会话,喉咙如干烧,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其实她还想见见真朱爸爸,但是真朱爸爸再也不来见她。
她陷在松软的枕头内,假朱爸爸将脸贴在她的胸口,“小宝贝儿要是不要爸爸了,爸爸也活不成了。”
往事一幕幕地汆出脑海,从幼至今的悲伤与快乐一一闪过眼前。
一个孤儿摇身一变,成了万人瞩目的王,她丝毫不贪恋权贵名利,却在意这些厮杀战场的英雄们的爱戴。
能有这些勇力为伴,人生还有何憾?
她的身子逐渐轻盈,整副身体正在努力剥离成两人,窗外战马嘶喊,将士放声恸哭,惊了天动了地。
我来了,她喃喃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