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可知,这世间妖物修身养性,靠的不是拜佛求仙。龟鼋自知望月,兔犬晓得拜天,恶虎可持素,老鼠也能修鼠宝。依老身拙见,妖比神更懂得天地造化,更明白这世间有比仙佛更强大的力量。月盈则亏,水满而溢,四时花开,乌鸦反哺。这就是天数,就是造化。三界同根劫,说是女娲的一缕芳魂,其实不过为母的天性而已。”
青华听佛母如此说,随即正坐细问,看这万年的灵兽,慧根究竟几何。而佛母看他好奇,面露笑意地说道:
“若是你也有几个孩子,天天看他们争斗不休,这个吃了那个的,那个拿了这个的。愁时怕他们伤了手足,恼时也恨不得将他们塞回肚子里。”
见青华神情窘迫,佛母露出微笑,继续说道——
“老身想,女娲也是如此。她创世,造万物百神,最怕的就是他们争斗不休。恼怒起来也会想,老娘既然能创世,自然也可以灭世。其中思量,帝君无子,自然不知……”
说到此,佛母露出黯然神色,声音中也露出了苦涩——
“你与越儿,原本命定有一子,若非断了情根,如今早就得道了。你我两个天地间的孤魂,原本也可享些天伦的。”
此话说罢,一佛一仙归于漠然,院里突起一阵清风,吹的血莲池涟漪生波。青华长叹一声,心中有了计较,便问道:“佛母此来,想必是心有所想,本座洗耳恭听。”
佛母放下手中的瑶琅玉檀杯,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凝神静气双眼半合,缓缓说道:“两百年后,越鸟焚风大劫,老身要你,替我女儿去死。”
青华早就料到佛母会有此要求,想来想去,这是佛母唯一的选择——与其一战生死,不如留得他一命,为越鸟挡了焚风大劫。但等他真的听得佛母一字一顿说来,却觉得腹中五脏六腑翻腾,口中发甜心里发苦。
“本座猜想,佛母是要跟本座做个交易——若来日本座为越鸟殿下挡下焚风大劫,不论生死,本座与佛母再不相欠;可本座若是不答应,佛母就要下灵山,率世间妖仙,先屠妙严宫,再闹凌霄殿。那时节就算是佛祖规劝,佛母也会连同灵山诸佛一起诛灭。”
“不错!”佛母拍案而起,面上杀气横生,外面平地生风,天雷炸响,乌云遮天蔽日滚滚而来,可见这万年金孔雀妖气之盛非同凡响。
“……你还漏说了一节,老身非但不惧这满天神佛,还要屠尽世间千千万的凡人,在山川谷间燃起碧波青焰,烧的这大地渺无人烟!”
“冤有头债有主,佛母何须伤及无辜,如此滥杀,难道就不是逆天而行了吗?”青华虽惊讶于佛母杀气之重,但也未露出半点惧色,他镇静自若,字字磊落。
可佛母非但不怒,反而大笑起来,笑罢指着青华说到:
“你果然冥顽不灵,事到如今还觉得这是一桩儿女情母女恩。你可知,满天仙佛不过万数,女娲造人仅得千千万,而这世间蠃鳞毛羽昆,五族何止万万千!尔等斩杀手足,争权夺利,玷污凡人,学得贪嗔痴恨。万兽万虫,不得道的,只能任人鱼肉,就算是得道的,也是你们要我生便生,要我死便死。老身遵天数而生越鸟,她生有灵根,仙佛双修,若是连她都要落得魂飞魄散,那这仙佛的天下那里还容得我们妖兽一族?既然如此,谁说这世间非得仙佛当道?哪个言天地就容不得百兽为尊?那时节仙佛人皆灭,天清地明,我等享不尽的自由快乐,环宇从此太平。”
佛母这一番话,让青华心中如同吃了一个炸雷,他抬眼看着佛母,见她收了妖气,重新落座,殿外这才云雷散去,恢复了清风卷云模样。
佛母非但有改天换地之力,其心智之坚也绝难撼动,再想她方才所言,字字如同要劈开天地的闪电一般锐利——世间兽虫亦是苍生,但神人鬼妖之给她们留了最末的一界,温顺的沦为牲畜,凶悍的逃不了驱逐杀戮。
佛母所言,最震撼的,就是她说的确实是对的。而青华明白,在佛母如此的陈述面前,一切反驳都是无力的。
青华面露谦卑,问道:“佛母可是要本座今时今日就答应吗?”
佛母听青华这是要答应,心里倒是顿了一下——看来这东极青华大帝果然是有仙根的,也确实有肩负天下的冲天气魄,倒让她不得不以礼待之。
“帝君根本不需要答应老身,帝君若觉得老身所求有理,只需照做便是。若觉得老身所求无理,也不用告诉老身。若是需要些时间思量,也尽随君意。”
青华点了点头——是啊,佛母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什么允诺,就算他立刻立誓,只怕佛母也不会相信,到了越鸟大劫之时,一切自有分晓。
见佛母与青华一同走出千波殿,妙严宫的各位才松了一口气,方才天降噩兆,众人惊心不已,想必此番千波殿一宴,凶险与那昆仑山巅也差不了几分。
佛母单要青华送她离宫,她那十几个童儿只能远远跟着。佛母与青华并肩而行,突然转头问他:
“帝君那日见了越儿,觉得她貌美吗?”
青华一时语塞,便直言那日苦战梼杌,确实是连越鸟的面容都没瞧真切。
佛母笑了笑,面露慈祥,自言自语道:
“我那女儿,原是个靑孔雀,从小长在灵山上,论姿容,在西天境当属第一,但不知和九重天仙娥比起来,又当如何?”
青华觉得这话怎么接都不对,便也没有搭话。佛母看他沉默,只以为他是羞于搭腔,又说道:“老身想,帝君若见她时,必定一见倾心。毕竟……”
佛母顿住脚步,转身面向青华,像是要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老身千年前亲访仓颉神君,与他有一席之谈。他对老身说,仙缘已死,世世不得善终。但是既然是天定的姻缘,就注定要彼此倾心。不瞒你说,老身曾想过使你二人破镜重圆,无奈天下绝无弱水重生之法,越儿入了佛门,也越来越根绝儿女情长。万事休矣。”
佛母说罢腾云而去,青华返回宫中时,体力已有些不支。九灵扶了他往寝殿去,入了殿才发现孟章正在殿中枯坐——原来九灵见佛母离宫,急忙请了孟章前来,已将二人席间所议一一告知。孟章听得又惊又叹,正在等帝君回宫,好与他细细商议一番。此刻九灵正位帝君换衣,孟章也并不避讳,在旁边喝茶吃点心。
半晌茶后,青华正侧躺在塌上与孟章说话,突然宫中司勤递进一张莲笺来,说是方才帝君与佛母饮宴时,芳骞林一阵吉风起,观世音菩萨坐骑金毛吼传来此书,让帝君细看谨记。
原来观世音菩萨知道佛母已在妙严宫,未免冲突又恐青华大帝被引入歧途,便遣金毛吼传来佛祖真言。笺上书:“雀翎生花,破镜重圆。灵童转世,神鸟归仙。”
青华正在细看,孟章就连忙凑了过来,二仙挤在一处,细看观音传信。
青华默念真言,心中推敲——表面的意思他能理解几分,但是每句话好像都互相矛盾,实在难以参透。
“我看懂了,我真的懂了……”
孟章严肃认真地说,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你看啊,破镜重圆,这个就是说,你和越鸟殿下,得重新做夫妻。光做了夫妻还不行,还得有个灵童,也就是得生个小仙童出来。仙童一出来,越鸟殿下就飞升了,这事在两百年之间办完,就没有焚风劫,佛母也不会追杀你,我们也不用被牵连,世间也不用变成动物世界。”
“给我滚出去。”青华贴身收起莲笺,躺平逐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