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去后,白鼋拜别青华,只道:“恩人,文殊菩萨有言,叫小妖待报完了恩人恩情,了却了尘缘,便往通天河去。小妖不敢耽搁,这便去了,恩人千万保重,若来日有任何差遣,小妖必定为恩人赴汤蹈火。”
青华感慨良多,从前他只知道自己欠下越鸟七世情苦,时至今日他才算将“缘分”二字看透了几分,他在人世间一来一去,清梦一场,不想却留下如此多的痕迹和因果。善有善因,恶有恶果,分毫不差,即便他造化齐天也不能逃脱。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相逢,一只不起眼的老龟都有被神仙搭救的一天,世间的因果早就明明白白地写在天地之间,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动摇。青华和越鸟的缘分看似是上天的馈赠,其实却背负着比他们重大的使命。目送白鼋远去,青华心里多了几分清明和苦涩,文殊有造化有慈悲,白鼋虽然能长生不老,可它慧根有限,若是投靠九重天,只怕便是再有两千年也难得正果,而灵山有心,肯提拔这些个五族仙根,来日必得更加壮大。
青华仔细想过,如果他当年没有因一时狂悖误断仙缘,越鸟的宿命应当如何?她是佛母的独女,是凤凰的后裔,一落生就光芒万丈,等她成年,青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属于他的东极帝后。可没有了两历千世劫的智慧和坚韧,没有了雷音寺千年的教导和养育,没有了看尽世间因果的潇洒和透彻,越鸟该如何在等级森严的九重天苟活?她是金屋藏娇还是笼中之雀?
原来青华的懊悔,正是越鸟的运气,因为失去了他这个天生的靠山,越鸟才得以长出自己的羽翼。
越鸟双目含愁,不言不语,只因她心中有愧——灵山教化她多年,岂料她如此不成器,一朝与青华生情,便连千年之功、一生宏愿都肯抛舍,只求能与青华做了夫妻,她辜负灵山的一番栽培,浪费了诸佛的教化心血。可即便如此,今日文殊菩萨却依旧愿意为她指点迷津,她欠着灵山的恩,欠着青华的情,此生如白驹过隙,她该如何偿还?
青华见越鸟满脸沉重,连忙安抚她道:“越儿,文殊知趣,言语中多少也露出了灵山的心思。想来那如来老儿并非无情,他既然肯让文殊赐下此言,便是有意成全你我这苦命的鸳鸯,你切莫多思伤情了。”
青华此言非虚,灵山若是真的恼怒越鸟背叛师门,大可将她绑了去问罪,何必几次三番相救她二人?可越鸟并不知道灵山苦心背后的因果,她想起雷音寺中诸佛对她的垂爱点拨,心中翻云覆雨五味杂陈,内疚难安痛不可当。
“可我心中实在有愧……”越鸟说着就落下泪来,她自小在观音大士驾前长大,满眼都是雷音寺的香火和宝莲,曾经她一心只想入雷音寺,可现在她却无论如何都舍不下青华。原来情之为物,真的比生死更难,她以为自己早已割舍了凡心,不成想如今却情动不能自制,她怕她不能陪着青华,更怕她不能陪他太久,她怕她一时情动,害得青华孤苦一生。
青华将越鸟拢入怀中,轻抚着她因为压抑眼泪而不断微颤的脊背——
“越儿,从前我又何尝不是万年的清净,一身的洒脱?我自认六意根绝,万年孤生从未想过会有今日这拥殿下入怀的福气,我这一颗心全部给了殿下,只求殿下见怜。”
越鸟抬眼望着青华,见他是满目的深情,天数不公,偏要她在雷音寺和东极帝之间择一而从——雷音寺对她有救命之恩,她落地成妖,若非如来佛祖多番筹谋,她哪有今日?而青华对她情深意重,他原本是位高权重的自在神仙,如今为了她屡遭大难不说,来日回了九重天还不知道要如何受人指摘。她区区一个妖精,何德何能敢身受重恩而背弃,领深情而辜负?
“殿下……是换了心思吗?”青华的语气里带着苦涩,事到如今,怕只怕越鸟心念灵山,被文殊勾起了旧思,心生悔意。越鸟受了灵山庇护三千多年,而他则带给了越鸟七世情苦,如今他俩虽通心通意,却也不过数月而已。如果他是越鸟,他也会难以抉择,而越鸟身在其中,面对这入家和出家的抉择,又不知是如何的艰难辛苦。
越鸟轻抚着青华的脸颊,青华微闭着眼,将冰凉的皮肤贴向了越鸟滚烫的手心。越鸟百感交集,心中千头万绪,可无论什么都比不上眼前人重要。
“青华,我与你情根深种,如何能动摇?我只是有愧于心,所以伤情,你切莫多思。”
青华长舒了一口气将越鸟紧紧揽入怀中,从前总是越鸟劝他莫要自苦,如今也轮到他规劝越鸟莫要自责了。
“如来不怪罪,文殊不责备,越儿又何须自苦?”
越鸟听了这话,脸上不禁红白一片,她和青华正发愁不能光明正大地结为夫妇,岂料文殊菩萨今日屈尊降贵,竟为她的婚事做起了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