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的结合,算是两个沦落人的互相取暖。他们领了证,就算结婚了。他们没有钱,也没有精力去宴请宾客,只有好好过日子的念头。
结婚后,他们从浓烟滚滚的化工厂附近,搬到了相对整洁的吉祥路。身为家中大姐,妈妈做家务能力一流,她把这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哥哥被她养得白白胖胖,姐姐的辫子也不再一高一低,爸爸的脸上有了血色,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有了几次前车之鉴,爸爸对待这次幸福相当谨慎。他不敢太高兴,大多数时间都在厂子里埋头工作,下班后摆摊赚点小钱,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妈妈嫁过来时,哥哥尚不会说话,所以直接喊“爸爸妈妈”。就连陈芸阿姨都怀疑,这是不是妈妈在彷徨期间生下的儿子?面对同事的质疑,妈妈选择了含糊其辞,所有人都认为,哥哥就是妈妈未婚先孕的儿子。在那个民风保守的年代,她受到了很多非议。但妈妈没有辩解,更加印证了别人的猜测。
而姐姐不同,搬到吉祥路时,她已经三岁了,稚嫩地喊着“二叔、二婶”。她小小年纪,却格外敏感,什么事都抢着干。直到有一天,她拿着比她高很多的拖把,模仿妈妈拖地板时,妈妈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再三追问下,姐姐哇哇大哭,抽抽搭搭地说:“好多人都说,如果我不好好表现,叔叔婶婶就会只疼弟弟,不要我了。”
姐姐天煞孤星的人设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她订婚失败的原因之一。可她当时年纪懂什么呢?妈妈心疼得直掉眼泪,她知道姐姐口中的那些人,就是整天蹲在墙根嚼舌头的那些长舌妇。妈妈当机立断:“敏敏,以后不要叫叔叔婶婶了,就叫爸爸妈妈,听到了没?”
对了,姐姐刚开始的名字叫“嫚嫚”,严格地说那不叫名字,是我们那一代对小女孩的爱称被爸妈收养后,我那颇有点墨水的姥爷给她起了个名字,“靖敏”。前面已经解释过了,就是平安和靖、敏而好学之意。可妈妈觉得,姐姐本来就够敏感了,她就给改了名字。在姐姐上幼儿园之前,大名便成了“乔璐”。
从此以后,姐姐就变成了我们家的孩子。在走过那群长舌妇身边时,妈妈故意让姐姐大喊一声“妈妈”,惊掉了那些人的下巴。妈妈还放出话来,以后谁要是敢说乔璐是别人的孩子,那就撕烂她的嘴!
所以,姐姐的身世就成了吉祥路的一条禁忌,一半出于街坊邻居的良知,一半出于妈妈的震慑。那时,只要听到有人议论姐姐,妈妈真能冲上去跟人干架。她的庇护就如同一道铜墙铁壁,让哥哥姐姐在城墙内安然无忧地成长。
因此,就算妈妈脾气再不好,奶奶这一边的人,也格外感激她。用现在流行的话要怎么说来着,“我暴躁,我固执,我干工作干到头破血流,但我是个好妈妈。”
在上高中之前,哥哥丝毫不怀疑,他就是妈妈的亲生儿子。然而,升入高中后的第一次查体,却让他的世界充满了灰色。我的口述不够强烈,这里就把哥哥的一篇作文给贴上吧!
2000年冬天,港城晚报发起了一则征文通知,征文面向高中生,要求以“成长”为主题,写一篇百字的文章。特等奖获奖人是“佚名”,但我们家人都知道,那篇文章肯定是哥哥写的。
我成长于谎言中佚名
“从幼儿园开始,我们就被要求诚实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们写过无数次有关诚实的作文。父母常说,诚实是立人之本,我说一个小小的谎言,都会惹得他们勃然大怒。在我印象中,父母就是诚实的典范。然而我未曾想过,我居然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
升入高中的那次查体,让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血型。我兴冲冲地跑回家,跟爸爸炫耀,我是型血,俗称万能血。爸爸说他是型血,干什么事都小心谨慎妈妈说自己是型血,她是人群中最独特的。
妈妈的话引得我们哈哈大笑,可过了一会儿我便笑不出来了。我们在生物课上疯狂背过,的结果不可能出现那么,我的型血是从哪里来的?
我想到脊背发凉,翘课回到家中。爸妈房间有一个小柜子,我们家的重要证件全都藏在里面。里面还有一个上了锁的木头箱子,它锁得越紧,里面的秘密就越深。
我用尽力气把箱子砸开了,可里面的秘密却彻底把我击垮了。那里面,有爸爸跟另外一个女人的合影,有他们俩的结婚证,还有厚厚一摞通信,以及我的出生证明。
应该是听说我逃课了,爸爸跑回家,要捉我回去。可是他推开房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我从未哭得如此汹涌,我想质问他,为什么要隐瞒我的身世,为什么我亲生妈妈离开不到一年,他就娶了别的女人?可我居然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夺门而出,跑向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