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去了,黑夜又来,白日过了,白日又有。
佩图拉博坦诚地说:“自然如此。安多斯进步的速度令人惊叹。”
“他在炉里断去利刃,又从炉里取出犁来。”
水钟的水滴滴地往下落,与沙漏的沙一并无休止地走。日晷的针早已折断,表盘缺损焦黑,他早就与佩图拉博说不要在他的房间试火枪。
佩图拉博的头发剪短又留长,后来定格在不长不短的形态上,一头黑发像藻类膨胀,映衬他日渐深沉的冰蓝虹膜。
“男孩握着锤与斧,将新的地方开辟。他的喜悦也令他喜悦的人喜悦,他的劳碌给了智慧、喜乐、良知,他的工作令事情有所成就,他所收拢堆聚的,渐渐要到同他一并劳碌的人手里去。”
“我是工匠,孩子。我并非万能之人。你几时见我握武器,染血污了?我可不记兵马之理。”
安多斯点头,“妹妹已经开始为我们的比试张罗……我从没有想过我的进步能这样快速。”
“他们听闻青年的赐予,要来纷纷地鉴察他的能力。于是智者从外邦来、王子从外邦来、祭司从外邦来。”
“我与他道,我不见往往行善而不犯罪的,也不见往往正直而不愚昧的。凡事不可随他一时的心意,或他要将他自身一并地入葬。”
“正是。”佩图拉博说。
莫尔斯捏了捏手指,他对当下的文稿尚不满意,也许以后又要重新书写,好在他不缺这么一点儿时日。
他格外喜欢夸耀他新修建的剧院,从传音的效果、座椅的排布,再到后台的构造,整体的形态,佩图拉博要一一地与他道来,他便一条一条地驳斥,竭尽挑剔之所能,令身形见长的少年人与他争得双颊滚热。
“洛科斯和他的图纸相接近了,他所经营的事正在成了。他所治理的众人,是他不计数的公民了。”
莫尔斯不在乎寒冷,他只为佩图拉博点起一些薪柴,火光摇摇地晃出鲜润的红,佩图拉博同他讲他近日的新工作。
“也好,是好的事。”
佩图拉博正要推广新的玻璃,双层的结构虽不必要,但的确新奇。
卡丽丰颔首,“兄长很愿意重赠他的祝愿。”
“不,我将正式定下我的名。就是佩图拉博。”青年说。
“那只是个露天剧院。”佩图拉博说。“我要把它盖在集市和王宫之间。”
卡丽丰适时地加入谈话,眼眸依然安宁而洁净:“是明年要举行佩图拉博的命名仪式,莫尔斯。洛科斯的传统成年礼仪就是如此,他既是我们的军团之主宰,就要与我们一并地归属在洛科斯。”
“你还想着要赢过王子?”莫尔斯整理着书桌上的纸张,有些卷轴新,有些卷轴旧;佩图拉博说过他要重制曾经人类使用过的电子数据板,而莫尔斯对他徒手焊芯片的能力表示由衷的怀疑。
“真的?”佩图拉博怀疑地问,“军队给我拉的需求清单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河日月轮转不休,日晷的影在盘面上终而复始地走。他伏着书写的桌面生了裂纹,是日与风共造的结果。
他见村庄里有牛群,有羊群,有生长的树和生灵和万物。建工程的人往村庄里去,他又见房屋建起了、水利修整了、公路畅通了,人和人在群山里开了可行的道。
“莫尔斯?”佩图拉博推门进来,后面跟着安多斯,这不太常见,但偶有发生。“安多斯与我要做新的比试,同众工匠做演示。伱要出你的题目吗?”
随后他忽而想到些什么,“女神像是谁来刻?不会还是安多斯?”
莫尔斯挥了挥手,让两个人从他的屋里出去。“我稍后为你们出题,随便谁来取吧。”
菱格的窗换了栅格的窗,牵动线绳则百叶可闭合遮光。近日里洛科斯时兴着牵拉的百叶,无数公民反反复复地将结构玩到破损。
王子朴实地微笑,与莫尔斯问好。
佩图拉博接下话:“届时我也将出我的兵马。”他宣布。
在佩图拉博努力从地毯的陷阱中挣脱时,莫尔斯阅读着新的文件。
他见人修房屋,修园圃,挖水池,在城外和城里种植花与果木,那些铺开的布局既来自未来又来自过去,是佩图拉博商榷敲定的。
“人类需要玩具鸟,而不是伪装成玩具鸟的微缩风暴飞行器。”
他见江河往去处流动,去处却并不填满。雨云升入高空,风向高处去,向低处去,阴云的影子盖在干涸的土地里,水又从天上落到江河的原点。
他的头发又留长,配上一身的轻甲与额前的冠饰,倒和奥林匹亚众多神话里的天神子嗣更相似。莫尔斯不会与他直言,否则这大个的青年又要暗自恼火上数个日夜。
莫尔斯将笔抛下,细长的圆柱在桌面悄声地滚动,最后卡在一处不远的角落。
旧夜时他以碳黑制作墨水,又或者将蜡涂在木板上,以雕刻针笔坚硬的细尖在蜡板上刻字,又以扁平的一面在失误之处磨平蜡面,重新书写。
“图纸有所缺失……”佩图拉博终于站了起来,比起追问这块暗藏杀心的地毯上附了什么邪门咒法,他对自己的设计更为关心,“我认为这件物品的设计本意是自动家庭绞肉机,用于处理家庭生活中无法以砍刀处理的肉类。”
“智慧胜过勇力,而勇力不可缺无。”
莫尔斯翻过这张图纸,下一张的绘图内容极为复杂,纵然是他也需耗费些时间来辨识成品的模样。佩图拉博期待地凑在他手边,直到莫尔斯将图纸卷起,轻敲他的肩膀。
莫尔斯望向窗外,知晓着群山里将回响起炮的声音。他的笔落在纸卷之上,漆黑的墨留下刻印。
时日让他年岁渐增,由于忧虑不深,倒也不太显老。
“一场命名,一场阅兵?”莫尔斯喃喃,“对了,哈尔孔还没要继位吗?”
“什么比试?”莫尔斯问。
“我又见时间走去,万事转动。我又见飞鸟、见刀兵、见大地。”
莫尔斯停下笔,窗外,庆贺佩图拉博成年暨命名仪式的礼乐已自八方响起。
他听着长笛、竖琴与芦管,待佩图拉博敲他的门。他的长发与黑衣自动地洁净。
翻动书卷,他见似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