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祖厉县往北,官道上尘土飞扬,走七八十里地,就到了鹯阴渡口。
过鹯阴渡口,就能通金城,走河西走廊,直达西域,那将是一个无限广阔的天地。
宽约十多米的祖厉河水,一直在路畔奔腾。河榻平滑,姿态很是舒展。
上游祖厉南山的冰雪融水,一部分就被鹯阴县县长的坐骑喝进了肚子里。
饮完马,拴在河边的垂杨柳下。
前面不远处就是黄河岔子,祖厉河水冲进滔滔黄河之中,插入混乱的队列,在上千米宽的阵势里,浩浩荡荡流向大海。
这时候的黄河,官方只叫作河水。然而,民间已经开始叫黄河了。
几个豪强公子,丝毫没有把输掉上千匹粗布、几千斤粮食当一回事。他们拿着扁石头,热热闹闹,向着祖厉河水打水漂。
“真他娘的打了水漂了!”
鹯阴县县长暗骂一声,独自坐在一边,不安地看着李傕的骑兵,在不远处的官道上奔驰。
他之所以在河边歇马,还不是在避李傕的飞熊军?
天底下再没有比飞熊军更可怕的存在了。
听说,死了老爹的董卓,最近返回了陇西郡治丧。可偏偏陇西郡有点不太平,原先跟董卓有过八拜之交的羌人首领,带着几个部落造反了。
于是,董卓紧急传唤李傕南下,又有一场羌乱要平息了。
密匝匝的白杨树影里,鹯阴县县长看见李傕高头大马,黑甲红缨,络腮胡迎风飘荡。在十几个亲兵的护卫下,马蹄腾腾,气势骇人。
他们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杀人的态度,又是不分老幼,众生平等。
然而,这样的李傕,却在离开祖厉县时,卑微得像个罪人,于众目睽睽之下,向着十四岁的刘县丞行礼辞别,竟然是那样的难舍难分。
却不知刘县丞赏赐了李傕什么好玩意,感激得李傕再一次拜伏在地。
“祖厉县,那个刘隽,恐怕是要翻身了。我得识时务啊!”
鹯阴县县长叹息一声,这才想起自己匆匆赶路,不为鹯阴县的公务,只为了亲自押运粗布和麦子。尽量早一些兑现了答应给刘序的赏额,讨一个欢心。
凉州这地界,豪强如云,利益关系盘根错节。眼看着跟刘序搞好关系,就能撬动李傕和韩遂这层人脉,还不得抓紧点?
等着李傕的飞熊军走远,官道上尘土散尽,路畔只有张家坞堡的几个牧人赶着一群羊在漫游。
鹯阴县县长上了马,带着几个豪强公子,上了官道。回望祖厉县,早已看不见一点影踪,四下里一片悄寂,几天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大梦一场。
祖厉县的刘县丞,听说原本平平无奇,靠着哥哥刘隽的关系,一起依托在张济门下混吃混喝。
这个少年突然展现的非凡之处,不管是收伏李傕,还是在张家坞堡的出彩,都来得太出乎意料。
这几天,大家也都私下里议论,刘序或许就是大贤良师的嫡传,要在这凉州开枝散叶,传播太平道的教义,扩大徒子徒孙的。
不过,也只能猜测,谁也没有证据。再说,关键人物韩遂,从来没有加入这种讨论,看起来讳莫如深,
“难道没有证据吗?这个东西就很不寻常。”
鹯阴县县长心里想着,一手抓稳马缰绳,一手伸进怀里,掏出来一个碧绿的小瓷碗来。
这是在送别宴上,张济作为东家,给每一位宾朋准备的。也给大家明确说了,是后厨的刘县丞给的。
小瓷碗本身就很金贵,标记是景德镇的出产。在凉州,景德镇是个很陌生的名字,但个别大家族只认景德镇的瓷器。
“放眼整个大汉,这小瓷碗里的宝贝,怕是只有凉州才有。而在凉州,也只有参加本次丧事的头面人物才有。”
一想到这里,鹯阴县县长就心情激荡。这要是拿到洛阳,还不得飞黄腾达?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回头一看,却是武威郡督军从事的随从。
那随从戴着有些西域风格的帽子,穿着胡商派的短装,发髻插着一根羽毛,弄得像个羌人,又像个胡商。
他的身旁跟着三个人,背着长弓,箭壶满满当当。
到了鹯阴县县长面前,勒住马,直接拦在了当路,说:“你们跑得好快啊,是不是在躲着我们?”
鹯阴县县长愣了愣,说:“上官好,我们只是赶路,哪里会躲着你们?”
那随从笑了笑,伸出手来:“既然没有躲,请把东西交出来?这是督军从事安排的,我要带给太守。”
鹯阴县县长立刻弯下腰,惊慌地说:“大人,这可是我的一份啊!”
随从抽出马鞭来,指着鹯阴县的几个豪强公子,呵斥道:“是你们掏自己那一份,还是这位县长拿出他的?我时间紧,急着去武威郡回话呢!”
几个豪强公子面面相觑,尽管知道面前这位随从,不过是在讹诈,或者是明抢。他这么急匆匆赶路,不过是去武威郡押运粮食和粗布,但谁敢指出来啊?
权衡一下,鹯阴县县长倒是个小角色,还得指着他们几个豪强公子过日子呢。
“我们的……刚才丢了。打水漂了!”
“就是,打了水漂了。”
几个豪强公子,态度非常一致。
“拿下他,让他亲自去武威交割!”随从耐心耗尽,对身旁两位同伴下令。
鹯阴县县长立刻滑下马鞍,丢掉马鞭,从襟怀间掏出小瓷碗来,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起,举过头顶:
“小人大不敬,还请大人过目。”
随从一探手,稳稳地接过小瓷碗来,在阳光下打开瓷盖,向内观瞧片刻,顿时开怀大笑。
一转马头,那随从催马跑了几步,才想起鹯阴县县长,便用马鞭指着说:
“你还算识相。我一直挺照顾你的,好处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