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道活了二十余载,莫诳语还不曾见过所谓“县城”是何模样。
毕竟雾山里呆了小半辈子,吃穿用度俱是养父在张罗,他从未见过外头的世界。
在潭州,似这般人都被唤作“乡里别”,与乡下人是一个意思,更似个蔑称。
经由前世电视剧洗礼,再加上那一星半点聊胜于无的历史知识,他对潭州城有个模糊的预想。
城墙四四方方,城内井然有序,货郎店家满目琳琅,城中百姓安居乐业。
想来大抵如此?
可他远远瞧见那城时,才发觉自己错了,错得有些离谱。
这方山坡向远望去,黄土夯实的官道画出条弧来,往远处那城邑蜿蜒而去,宽宽阔阔平平展展,似一条江河。
那城郭建筑群,由里向外渐散开来,如繁花一朵开枝散叶。
遥见得,城中各处零零散散有寺塔,西边山头云烟缭绕有道观;城中心却又是一座方正城墙,内里更有一座城中城。
便好似群星拱月,花团景簇的建筑群,拥趸着当中那座方正内城。
屋宇错落的外城,却没见有城墙加护。
这般结构……未免太像前世,太平盛世里,仿佛已没了城墙用武之地。
“那便是潭州?城墙何在?虽无外敌侵犯,可总归有妖邪作祟的吧?”
心中有疑惑,自要开口问。
莫诳语牵绳勒马,回头便问起几人。
原本他是不会骑马的,无论前世今生,都没这能力。
可这世道的马匹,着实灵性非凡,不似印象中那般敏感易惊,只缰绳轻抖便指哪去哪,哪怕是个傻子也能纵马疾驰。
后头几人也勒马驻足。
“瞧见城里那四四方方的没?”赤骥指了指潭州,“那是旧城墙,里头是旧潭州。”
“武后在位年间,大兴土木,潭州乃首批扩建的县城,与长安城同一批。”
“神都洛阳有一墨家,将仙家术法改良,用作‘新城墙’,便就省了再垒墙的费用。”
“再往前些,你便晓得了。”
说罢他兀自纵马,向前领路。
后头几人跟上。
队伍最后,却是辆双马牵引的板车,由夜神月纵使。
她左手边是自愿被绑的凌冲,他来潭州本就是答应好要落狱的,故先将自己绑好了。
两人身后板车上,盖着块黑布,黑布下摇摇晃晃一堆东西,时不时有蝇虫飞舞其上。
这些个好马与板车,是自潭州城近郊的“湘水驿”取来的,赤骥将斩妖司腰牌一掏,几乎把那驿站掏干,马厩里险些空了。
几人在老七华骝神通带领下,先在湘水驿领了这些代步工具,便马不停蹄向这潭州来了。
赵功名那边才得知此事。
实则以这几位身手,光用脚跑可比马快多了,只是既要扮演“雾山火行”,那定少不得排场。
便装作几人恭迎回来的样子。
好马小跑,官道平展倒不觉颠簸,只是随马起伏。
“这官道,貌似是别处挪土来,刻意夯实垒高的?”
莫诳语又忍不住问。
“貌似是,我倒不太清楚这些。”赤骥挠了挠头。
便又是绿耳上前解释:“回火行尊者,此路乃是土裹卵石夯压而成,风吹雨淋不湿烂,上元节后,朝廷工部尚要再铺砖石,届时便是车水马龙,各县城间畅通无阻了。”
说完他看向赤骥,“大哥,眼下近了潭州,我等该入戏了。”
赤骥这才恍然惊醒,连忙勒马稍待片刻,落在莫诳语身后去。
他笑嘻嘻道:“小人莽撞,失了礼数,还请火行尊者见谅。”
莫诳语只勉强勾嘴,却笑不出来。
倒不是因为真就进入角色,觉着赤骥失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