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赵功名悠然出声。
雷曦却不曾停口,“城东死者家眷上衙门敲冤鼓,指斥衙门阻拦他们领尸安葬……”
“够了!”赵功名拍桌而起,“雷班头,你这是作甚?可还清楚你是何身份?!”
“衙门小吏反应迅速……”雷曦仍旧不停,也斜眼去瞥了眼这位赵千户,“他们棒打众家眷,驱之赶之,若有冥顽不灵者,当场押解入牢。”
说罢,她才微微一笑。
“赵千户无需多虑,某家已递上辞呈,正待不良帅应允,过了今夜,某家便不再是官差。”
她又耸了耸肩。
“官爷,如你所见,眼下某家已非官差,只是普普通通‘县令之女’罢了。”
“狗东西,姑奶奶不干了。”
一时,赵功名俊脸通红。
雷曦心中郁结顿解,索性抱胸站在了莫诳语身后。
“哈哈哈哈哈哈!”
莫诳语又是抚掌大笑,乐不可支。
“厉害!真个厉害!官爷们好生威武哩!”
“潭州百姓得尔等‘清官’,真乃前世修来的福分呀,诸位且说是也不是?”
自是无人应声。
莫诳语也懒得落井下石,兀自大笑离去。
那嘲笑声入耳,仿佛要将众官差灵魂钻透。
俄而。
“散了吧散了吧。”赵功名颓唐挥手,一众官差应声而退。
只剩章有余不曾动作。
“赵功名,本官这些年累起来的官府名声,教你一人毁了干净!”
“此事本官必会上奏,听闻岭南近些年来突飞猛进,想必圣人很有心思差你去视察一番,且等调令罢!”
说罢章有余也起身,拂袖离去。
厅堂里重归寂静。
似有若无的,有人念了一句。
“章有余,该去岭南的是你,而本官……自会大大方方回长安去。”
……
出了斩妖司,莫诳语脸色也不太好。
他寻了处无人小巷,静候着。
不一时。
雷曦与夜神月赶来。
“咱们该怎么办?”雷曦急急追问。
怎么办?
莫诳语也说不好。
到底势单力薄,他只一个“火行尊者”的名号,虽也处处被人崇敬,却无半分实权。
雷曦已递交辞呈,已没了官差身份。
夜神月一介小旗官,比寻常小吏好不了多少,更没什么好讲。
还能怎么办?
“拉他下来。”莫诳语冷冷低语。
“须得寻他把柄,公之于众。”
夜神月立时醒悟,“镇魔窟!赵功名想借凌冲逃狱之事嫁祸李昭,再打压一番,不如将计就计,反将这‘以权谋私’之事捅出来。”
“是个把柄。”莫诳语点头,“却还不够。”
“可还记得‘清心羽’?”
雷曦从怀中掏出片光洁白羽。
“这个?”
上次莫诳语用这东西救了她,她便一直仔细护在怀里,不曾离身。
“不错。”莫诳语随手接过,羽毛尚有余温,“这东西自赵子誊身上得来,与赵功名脱不了干系。”
“如何恰好,此物能掩杀意、能抵杀生石之影响?”
“你是说……”雷曦迟疑了。
但答案呼之欲出。
石伥,与赵功名也有些关联。
至少他早便知晓,一粟河边有一块杀生石,还借此机会差使表侄前去埋伏。
遂有“清心羽”这手准备。
再者。
以他消极对待城中石伥案来看,城中这事恐怕也与他脱不开干系。
夜神月听了,微微皱起秀眉。
“于他何利?这说不通。”
莫诳语的思路也是堵在此处,他悟不出赵功名这么做的动机。
是以来回踱步,脑中念想疯转。
雷曦在一边急得不行。
“狗官,有这般腌臜心思,何不拿去对付岳麓山?到底只是求权,没得半点心思为民除害,无怪好些年了也不见升迁,合该他身为斩妖司指挥使亲族,却被贬谪下……”
“你说甚?”莫诳语霍然转身,上前去摁住其双肩,“赵功名是斩妖司指挥使之亲族?”
“是……”雷曦有些懵然,“是其侄儿。”
莫诳语松开手来再次踱步。
他仿佛快要理清头绪,却又刚好差那么一丝,难以串联起来。
“一时想不通,便暂且搁置罢。”夜神月低声提醒道:“今夜正是五娘所说‘劫狱’之事,彼时不止镇魔窟里,这内城也要大乱。”
“要劫出凌冲,悍娇虎定会现身,届时内城势必大乱,斩妖司本也是要借此机会,引出悍娇虎来,若是能成……”
往后的话,莫诳语却没听进去。
他只将脑子狂猛催动,念起一桩桩事件。
捉拿凌冲、城外杀生石传闻、城内石伥害人性命、潭州人妖两族怨怼,官府刻意激发民怨,再设计引出悍娇虎……
“我懂了!”莫诳语陡然惊呼,“我晓得了!”
说着轰然一拳砸在墙面,碎石簌簌而落。
“狗官,原来是做这般打算!”
两女懵在原地。
不及二人开口追问,莫诳语已快步冲出小巷。
“走,去寻李昭!”
……
正月十二,是夜。
今夜这雨,想来轻易不会停歇。
斩妖司案牍库里,赵功名奋笔疾书。
“报。”门外响起尖细的阉人嗓音,“斩妖司小吏,阿七求见。”
“准了。”赵功名头也不抬。
俄而。
一年轻小吏入得房来。
却没得半分拘谨与礼数,既不行礼也不恭敬。
只笑呵呵道:“没成想,在下还能来此处瞻仰一番,倒是出人意料的‘简朴’哩!”
赵功名轻轻放下笔墨,坐直身来。
“先前你那消息,可害死了本官的好表侄,这回的消息,本官希望不是妄言。”
“可省得?”
小吏微笑颔首,“千户不必多虑,我既入了这城,不正是最好的作证么?”
“不正是因着孔爵爷与玄烈将军相助,在下才得以越过镇碑入城?”
“好……”赵功名笑了笑,“那你可确定,城中火行尊者不是旧火行?”
小吏微微耸肩,唇角轻勾。
“是与不是,千户心中早有评判了,不是么?”
语毕,案牍库里寂静了半晌。
似有一股心照不宣的阴毒之气,勾兑在两人之间。
“呵呵呵……”
赵功名又将那墨迹未干的纸张拿起,递将过去。
“右使请看,本官这封‘告潭州书’,写得如何?”
玄狸低头扫上一眼,顿是双眼一亮。
“精妙绝伦,字字珠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