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舒前踏几步,来到甄阜身边,侧过脸去看了看侍立营中的亲兵,压低声音道:“将军,大司马有密令。”
甄阜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
“诺。”
目送披甲执锐的亲兵们离去,耿舒松了口气,稍觉心安:“青龙山兵败之事,大司马已经知晓了,陛下龙颜大怒,欲降罪于将军。”
“唉…”甄阜闻言喟然长叹,这和他想象中的情况差不多。
耿舒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分毫。
甄阜出身豪门,说的直白一点,来统兵剿贼就是为了镀金,好给甄氏家族积累军功,现在听说陛下要降罪于他,必然心情郁闷,会乱了方寸。
“大司马的意思是,将军要尽快将功折罪。”耿舒趁热打铁道:“刘縯不是想献出棘阳城吗,将军何不顺水推舟拿了城池?此后大司马便可上书陛下为将军请功,青龙山战败之事也就无虞了。”
“你当棘阳城是白送给本将的吗?”甄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贼酋刘縯想让我送他一千匹战马,他才肯让出棘阳城,那可是一千匹战马啊!”
耿舒沉吟片刻,作揖暗示道:“一千匹军马固然珍贵,可比之将军的身家性命,又当如何?”
甄阜睁大了眼睛,突然觉得头皮发麻:“你是说…陛下有意想处死我?!”
只是简短的几句话,直接就把甄阜逼上了绝路。
嘿嘿嘿嘿…
不给战马就拿不下棘阳,拿不下棘阳就会被朝廷处死。
遇到这种情况,你甄阜是妥协呢?还是妥协呢?还是妥协呢?
“前线战事接连失利,陛下想杀鸡儆猴以震慑百官啊。”耿舒‘无奈’的点了点头,撇了一眼被吓得脸色发白的甄阜,心中冷笑不止。
甄阜拍拍额头,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此事万不能被贼匪知晓,否则本将死无日矣!”
甄氏家族一门二三公,看上去权势滔天,可其中苦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始建二年,王莽为打压甄氏家族以求朝廷权力相对平衡,贬甄丰为更始将军,改封广新公,和‘卖饼儿’王盛同列。
甄丰不堪其辱,上书请求告老还乡。
按常理而言,像甄丰这样的肱骨大臣提出归养,即便皇帝乐见其成,也要假意挽留一下才好。
可王莽大笔一挥,直接‘允’了,态度之坚决,完全出乎甄丰的预料。
王莽改制,说白了就是想打破世家门阀垄断的格局,把土地、财产从他们手里抢过来,分发给百姓,尽可能消除社会矛盾。
问题在于地方官吏大多都出身自世家门阀,让他们拿刀割自己的肉,根本不可能的,王莽很清楚这一点,于是大肆提拔寒门子弟,想借他们的手去施行新政,‘卖饼儿’王盛就是最好的典型。
甄丰告老还乡的事,深深刺痛了世家门阀敏感的神经,最终演化成矛盾爆发的导火索。
皇权与世家门阀之间的政治斗争就此展开:甄寻与国师公刘歆之子隆威侯刘棻化敌为友,合力抵制新政施行,暗中联络党羽数百人,联名弹劾以司徒王邑、太傅平晏为首的王莽亲信,并派遣私兵暗杀王莽委派到地方的官员,短短半月,就有十余名县令离奇失踪,于是王莽委派出去的人纷纷‘主动’辞官,新政难以实施不说,更有许多世家官吏借执行新政之名搜刮百姓,以求败坏王莽的名声,一时间民怨沸腾。
王莽迫于形势,只好选择妥协,以甄丰为右伯,平晏为左伯,分而治之。
这是属于世家门阀的胜利,也是王莽布下的局。
两个月后,甄寻、刘棻以及他们的数百党羽被王莽全部诛灭,甄丰自杀,国师公刘歆被剥夺权力,只留了个求天祈雨的虚职。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始建符命案。
好在甄氏家族从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甄邯并未参与符命案,故此没有遭到牵连,甄氏家族的残存势力得以保存下来,但也彻底没了和皇权对抗的资本。
甄阜急于立功,无非是想在王莽面前表忠心,保全剩余的族人。
如果他战败了,他毫不怀疑王莽会砍了他的脑袋震慑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