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目光清冷的如同桑绿浓一般模样的桑红衣,此刻却感到了恐惧。没有来由的恐惧。
桑红衣突然就笑了。
她摘下头上那只碧绿的梅花步摇,拿捏在手上把玩,柔顺的秀发顺着步摇的离开而披散在肩膀,有如一仙子降落于凡尘。
她说:“娘,好看吗?”
“好看。娘的女儿是世上最好看的人。”江雪馨抚摸着桑红衣的脸,手却不受控制的有些颤抖。
桑红衣的笑声却刺进了她的心中,她的笑容顿时冻结住了。
“你一定要这么恶心我吗?”桑红衣的神色却冷的可怕。
“你在说什么……”江雪馨竟被桑红衣身上那一瞬间冰冷的气势惊的后退一步。
桑红衣却勾着嘴角,将手中的步摇看了又看,而后道:“这支步摇,是姐姐最喜欢的那一支是吗?”
江雪馨沉默了。
桑红衣倒也不强求她说些什么,只是手指稍一用力,整支步摇被拦腰折断。
“你干什么!”江雪馨听着这咔嚓一声响,仿佛折断的不是步摇,而是一种羁绊,她几乎是跳起来,扑到了桑红衣的面前,夺过断成两截的步摇,眼泪啪啪啪的往下掉,因为太过愤怒,她甩手就是一巴掌,桑红衣没有躲,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甩在了她的脸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桑红衣却笑了。笑的有些开心,也有些释怀。
她摸着自己的脸,此刻还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和一种辛辣的疼痛感,但却无比的真实。
她歪着头看着捧着断裂的步摇愤怒的看着她的江雪馨,她说:“娘,这是这么多年来,你第一次好好的面对我。”
江雪馨的心不由一颤。
“是面对我,而非是姐姐。至少我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一巴掌,是打在桑红衣身上的,而不是披着桑红衣的皮的桑绿浓。”桑红衣的话语很平静,却让身旁的路司狼感觉到心酸。
第一次好好的面对,就是这响亮的一巴掌。
不够可悲吗。
“你可知……你可知……”江雪馨想说些什么,却没来由的心虚,眼前站着的这个红衣女子,不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却是另一个让她觉得无比陌生的人。
陌生?
是了。
这些年来,她似乎从没有真正的去试着了解过她。明知道当年的事不是她的错,她还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而选择去伤害她。
可是不这样她就觉得自己背叛了桑罗。不这样她就活不下去。
如果没有一个人来转移她的这份仇恨,她会无法面对自己。
她无法拿自己最喜欢的女儿出气,又不敢对桑渺做得太过,所以只有桑红衣,能够缓解她对自己的恨意,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出气筒。
甚至某一个时刻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她,可再见面时却又忍不住继续伤害她。
“你就那么难以接受姐姐已经死了的事实吗?”桑红衣的笑容满是讽刺。
“不许你这么说!”江雪馨低着头,声音因为心虚而微小。
“死了就是死了。死了的真正含义就是她再也活不过来,就是你永远的失去了她。”桑红衣的语气平缓的没有任何感情。
“不许你这么说!”江雪馨被桑红衣这样的语气和表情震的几近崩溃大吼。
“就算你缝制再华丽的衣裳,就算你透过我叫着她的名字,就算你为我穿上红衣,戴上这支梅花步摇,我始终是我,也绝不可能变成她。”
“她已经死了,现在正埋在潮湿冰冷的土地里。就算你多么想,她也无法回到这个世上,无法占据我的驱壳,无法和你再续母女之情。就算你再怎么自欺欺人,桑绿浓也不会活过来再叫你一声娘,再穿上你为他缝制的红衣,你是不是很失望?”桑红衣的笑容冰冷而没有温度。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你没有资格这么说她!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死了……?”江雪馨知道自己不过自欺欺人。可是这样自欺欺人就能让自己好过一些,有什么错误!
为什么非要把这样残酷的事实摊开在她眼前逼着她去面对!
就保持现在这样不好吗?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你为我起名桑红衣,她就能代替我了吗?你每一次面对我叫出她的名字,难道你心里会不清楚这么做不过是你在为自己的无能求一个心安理得吗?”
桑红衣却突然大笑起来:“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难过吗?伤心吗?感到痛苦吗?我也很难过啊!”
“如果她不死,你们继续过着你们旁若无人母女情深的日子,也就不会有你平白无故的恶心了我这么多年!”
“爹曾经要我不要恨你,说你这些年过的也不容易,所以我忍了又忍,努力的去体会你的委屈。但是果然,我厌倦了。你委不委屈难不难过与我何干?你处心积虑的来伤害我,我还要包容你的任性体谅你的难处?我累了,不想包容你了。所以从今以后,为了避免你再想起曾经不堪的过去,你可以不必再见到我,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意在灵酒峰走动。若果你觉得生活不便,可以搬离灵酒峰,另寻他出。宗主就在那里,你去找他说。有了新的住处也不必和我说,自己搬走就是。”
桑红衣似乎已经不想再过多的浪费时间在江雪馨的身上了。
现在的她已经和从前不同了。
她收了徒弟,交了朋友,有了想要试着交往的人。
以后她的人生会更加的热闹,不会再纠结于那些新从来不在她身上的人,再为她们劳心伤神。
奇怪的是,桑红衣并不觉得难过,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份因果,就在这里结束吧。无论将来如何,她都不会再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羁绊。
桑红衣离开了,宴会自然不欢而散。
宴会上的众人看着江雪馨的目光多种多样,复杂不已,但却没有人再去理会她了。
只留下江雪馨一人,愣愣的站在那里出神。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感觉,这一次,她是真的失去了这个女儿了。
虽然,她从前也从未真的将她当做过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