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保持着捡竹简的姿势,不敢有大动作。
龙椅上的人却也只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没再说什么,继而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宋衍担心他说些什么,又担心他什么也不说,当下捡起竹简,冲圣人行礼:“陛下可是有什么顾虑?”
圣人见他这战战兢兢的模样,瞬间明白他担忧之处,不免苦笑一声:“行之啊,朕还以为你是所有臣子之中最了解朕的,看来你也不懂朕的心呐。”
圣人说着起身,缓步走到宋衍跟前,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天兵机关阵,毫不犹豫地丢进一旁的炭火盆中。
炭火烤蚀竹简,逐渐将竹简烧透,一个字也未留下。
宋衍这才知晓方才的担忧是如此的多余,亦是如此的可笑,正当他准备屈膝跪下时,圣人却又提前看穿摆了摆手:“你我之间,就无需如此了吧。”
宋衍顿了一顿,诚恳追问:“是臣愚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知真正令陛下忧虑的是什么事?”
“朕在想,这些年为征战他国所做的准备,是否错了……”
圣人说话间,视线死死盯着尚未燃尽的炭火盆:“想出用活人做偶来提高战场胜率的办法自然是恶毒,可将自己的子民一批又一批地送上战场,无端端死在边陲小镇,又算不算得上是恶毒呢?”
宋衍看着年轻的圣人,想起多年前,尚且只是太子的他,是多么的肆意洒脱,不掩锋芒。
如今,却也是年少老成,一派八旬老人的口吻。
对上圣人探究的目光,宋衍回过神来,不答反问:“陛下觉得自己做了攻占的计划,打破天下和平的局势,拉着黎民百姓进战火硝烟,实乃大罪之人?”
圣人闻言点头,宋衍见状却是缓缓摇头:“可是不对,攻占的计划并非是陛下主动做的选择,而是退无可退的办法。眼下多国鼎立,和平的局势不会维系太久,天下的太平势必需要人来打破,至于这个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平被打破后,圣人能不能护住家国子民,总不能等到人家打到门口了,再去想攻占的计划吧?所以,陛下当下看似还有选择,实则根本没得选。”
“护住家国护住子民,将皇位千秋万代地传下去,陛下自是史书中最了不起,人人敬仰的圣人,到时,又有何人会觉得陛下是恶毒之人,又有何人凭什么妄断陛下的决议?”
宋衍这一番话,属实说到了圣人心中,他轻笑一声,轻拍宋衍肩头肯定:“行之,朕每每同你谈心,总能舍去心头纠结犹豫,宛若重获新生。”
他说着在龙椅上坐下,提笔不知写着什么。
好一会,圣人才停笔,抬眼笑着看向宋衍:“行之,如今天兵机关阵已经找到,朕也该为你官复原职,许你重回洛阳,替朕来排千忧解万难。”
“金陵……”宋衍略略拧眉,想起金陵桩桩件件烂摊子,心中很是惆怅。
然而,不等他开口,圣人已明白他心中之意,将写好的圣旨递过去:“朕给你一月时间,肃查金陵上下,上至太守下至衙门,通通交由你处置,许你有先斩后奏之权。”
宋衍心口一紧,忙郑重其事跪下接旨。
金陵被墨渊阁势力缠身太久,犹如附骨之疽,想要拔除,实乃难事。
一月的时间太短,可宋衍也明白,他的这个位置对于大楚意味着什么,终不能日日沉溺在墨渊阁的事上,而疏忽真正的大事。
他在金陵潜伏的已经够久了,属实没有道理再浪费时间了。
宋衍没敢耽误,几乎是出了宫门,便要往金陵连夜赶路,没曾想,一辆马车拦住他的去路。
马车帘子缓缓掀开后,露出一张他极为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忍冬素净的脸上生出些微笑容,如雨后晴阳,让人不忍打断。
她并未下马车,而是冲着马车外的人道:“听闻你是不眠不休从金陵赶来的,如今又要不眠不休地赶回去吗?”
“是啊,片刻都耽误不得,公主保重,宋衍先行一步。”
宋衍说着调转马头,扬起马鞭就要往前冲。
忍冬见状再顾不得什么高贵矜持的态度,忙开口喊住他:“宋衍!你可上我的马上,与我一道去金陵。”
宋衍并未回头看她,只是诧异追问:“公主去金陵做什么,回吴国的路,并不从金陵过。”
忍冬被他这样直白追问,只觉脸颊发烫,自尊受挫,可既然如今回来了,便不再是从前那个将皇室颜面当做一切的公主。
“宋衍,就当是沿路保护我,也做不到吗?”
可即便心里想的再明白,忍冬开口之时,依旧没有藏住自己高昂的情绪,说话更是夹枪带棒,令人难生心悦。
宋衍缓缓回头,注视着马车中人:“公主若是有陛下手谕,宋衍自当遵命,若是没有,那么宋衍先行一步了。”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