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八章 爱人需先爱己(2 / 2)金陵机关师首页

梦中,入眼皆是鲜血淋漓的场面,她看到满地被剖出来的心脏,看到满地的残肢断臂如蚕扭动着,看到死不瞑目的燕无籍,看到被万箭穿心的燕江灯,看到在书案前吐血而亡的宋衍……

心口的刺痛令她呼吸都困难起来,柔风吹在她身上却刺骨般痛,仿佛要钻进她的五脏六腑,然后长出尖利爪牙,将她的四肢百脉都啃噬干净。

一股暖意却在这时扑面而来,春末暖风吹散严冬寒风,将她全身笼罩着,温暖地如同孩童在母亲怀中。

“怎么在院中睡着了,回房去睡好不好?”

宋衍亲昵的呼唤声将她从梦魇中唤醒,燕荣荣见身上披着的正是带着他余温的披风,当即将披风又裹紧了一些,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暖意。

宋衍见她冷成这样,忙将人从躺椅上捞起,紧紧抱在怀中:“我的话你怎么又不听,一会又该心疼了。”

燕荣荣忍着心口的疼,打趣他:“我的心可不疼,是你的心疼。”

宋衍简直拿牙尖嘴利的她没办法,只得笑着应下:“是,我的心很疼,看到你这样,心疼的不行,所以以后能不能爱抚自己多一些?”

“好,都听你的。”燕荣荣笑呵呵地应下。

她总是这般一口应下,百般不改,宋衍不能拿她怎么样,只好气得拿起她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嘶——”

燕荣荣吃痛想挣脱,却是逃不开,右手被他紧紧握着咬着,松口时,是一个醒目的牙印。

“你若不好好记着,我真的会生气。”宋衍说话间,推开房门,将燕荣荣放在床榻之上,一把扯过被子,将她仔仔细细盖上。

燕荣荣被被子紧紧裹着,一点动弹不得,嘴上依旧好脾气地认错:“好好好,我知道错了,我改,我一定改,行之哥哥,肃查墨渊阁残余势力的事解决了吗,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找我?”

宋衍掖被角的动作一滞,这轻微的动作却是没有逃过燕荣荣的目光。

她几乎立刻明白了宋衍的来意,果不其然,宋衍沉默片刻后开口:“明日风大,你还是得好好养着身体,就不要出门了。”

“恩。”燕荣荣乖巧应下。

宋衍见她已有困意,当即起身准备离开,才抬脚的瞬间,便听身后的床榻之上,传来一道小声的追问:“明日,是如何个处斩法?”

聪慧如她,已猜到些什么。

宋衍知晓她追根究底的性子,也不再瞒她,小声答道:“明日午时,游街,腰斩。”

“好。”燕荣荣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宋衍却没有继续往外走的意思,而是在原地停顿许久,燕荣荣见他这般,忍不住追问:“怎么了,行之哥哥?”

“荣荣,有一件事我需得告诉你,无论你怨不怨我,我都得告诉你。”

宋衍转过身来,脸上大有抱歉之意。

燕荣荣见状,却是轻笑出声,不以为意地开口:“行之哥哥是不是想说,游街,腰斩,是你的主意。”

宋衍闻言颇有讶异,毕竟有过父女之情,怎能毫无反应?

“朝堂之中,有人提出他们那样的能人异士应当收入囊下,藏在暗中,为朝廷当牛做马,造就千秋万业,是我极力反驳,极力请求圣人判下死刑,以平众怒。”

燕荣荣望着床榻前的纱帘,淡淡道:“天下能人异士多的是,若身怀过人之才便可逃出死刑,律法岂非可笑?他那样的人,本就该死,就算死一百一千一万次,也无法弥补那些失去亲人之人的痛苦。”

“行之哥哥,若我是你,我也会和你一样极力反驳,和你一样请求判下死刑,你无需因此事心觉愧羞。”

“行之哥哥,很晚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燕荣荣平静地下起逐客令,宋衍的嘴张了又张,闭了又闭,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他才离开,屋内便传来小声的抽泣。

燕荣荣的心自然是如千刀万剐般痛,她找了父亲十年,这十年里自然是藏着对父爱的无尽渴望……

可她一想到燕江灯,一想到柳宁,一想到那些人偶,觉得自己不配痛,不配难过,身为燕无籍的女儿,是她的原罪。

她有什么资格痛,她觉得自己也该被千刀万剐。

倘若这十年间,她从未起过找父亲的念头,从未对父爱有过渴望,如今也不至于这般折磨自己,正是因为苦苦找寻了十年,才能感同身受那些失去家人的人该有多么的痛苦,多么的无望。

燕无籍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实实在在是罪魁祸首手中最凶悍的一把刀。

他罪该万死,无可逃罪。

一夜未眠,燕荣荣直躺到日光照进房间,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收拾整齐,奔赴法场。

她要,亲眼看着燕无籍、墨永昼等人被腰斩。

她就是要自己跟天下失亲者们,同苦同痛,永坠不见天日的深渊。

墨永昼被处以腰斩前,嘴上仍旧不知悔改地叫嚣着:“宋衍!我有当世之才!我有九州人网!留我一命,我能造福……”

“斩!”

无情的一个字,随着令牌落地,墨永昼被刽子手一刀斩杀,在场不少人尖叫出声,别开脸去。

唯独燕荣荣定定地看着墨永昼尸身,毫无反应。

宋衍几乎一瞬间,在人群中看到了燕荣荣,她与那些满脸厌恶痛恨的百姓形成巨大反差,站在人群中是那么的显眼,那么的令人担心。

墨永昼之后是燕无籍,燕无籍此刻也如墨永昼般大声叫嚣着,宋衍手中的令牌不免停滞。

他多想冲下去捂着燕荣荣的眼睛,将她带走,可他不能,他是今日的处刑官,他必须要将手里的令牌掷出去。

“我不叫燕无籍,我叫雁痕,雁过留痕,这九州遍地都是我留下的机关,我雁痕乃天纵之才,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怎配懂?我的才能是要被留在史书上流芳百代的,哈哈哈哈哈……”

宋衍再听不下去他的叫嚣,狠狠掷出手中令牌,冷声道:“斩!”

刽子手手起刀落,刹那间血光四溅,温暖的手掌在这时覆上燕荣荣双眼,苛责的声音与此同时传来。

“傻姑娘,他既未尽父亲之责,你凭何为他承尽孽业,你江灯哥哥若是知晓你这般,不知如何心疼呢,你可还记得幼时重病,是你江灯哥哥在大雨中背着你沿路祈求,祈求有人能救你一命,若说养育之恩,你江灯哥哥难道不比燕无籍付出的多?他如兄如父般照料你长大,你难道不该多想想他,你要还情也该认清人,莫要陷入自我折磨的魔咒,你并不欠天下人什么,你还救过不少人,你忘了吗?伤害他们的是墨渊阁,不是你,你要记着这一点,知道吗?”

燕荣荣垂眸望着自己鞋尖,热泪一颗接一颗淌下。

公输怀明趁她伤情,掩着她双目,将她从法场带离,直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她才松开手,从怀里摸出一只竹蜻蜓。

“这是他入军营前亲手雕刻的,他希望你永远是那个活泼天真充满野性的小姑娘。”

燕荣荣伸手接过竹蜻蜓,看到竹蜻蜓的竹身上刻着几个小字——吾妹心安。

她再控制不住心中的苦楚,捧着竹蜻蜓嚎啕大哭。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怨恨燕无籍,怨恨墨永昼,怨恨这世道,怨恨着命运,怨恨无能的自己。

现在她不恨了,不怨了。

怨恨永远是这个世上最最最无用的东西,只有爱才是治愈一切的解药。

她该去爱人,该去帮助那些孤苦无助的人,像燕江灯那样找寻下半生可以活下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