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竟是将那梦中蓄胡后时常抚须的小动作给带了回来...
他不禁哑然一笑,旋即负手道:“一梦八十九载,虽未入鲐背之年,却已是耄耋。”
“看遍了世间的春夏秋冬,历经了人世的四时冷暖,而后高居庙堂数十载,亦是亲眼见证了万民疾苦,体会了人心的曲直善恶。”
“你的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分辨与答案,且你一直是按着心中所思行事,不是么?”
陈希夷这般说着,却是没来由的顿了顿,片刻后,才继续道:“我再问你,你适才所言的后两句是什么?”
魔神仔则几乎没有思索,当即脱口而出道:“性相近,习相远。”
陈希夷颔首复道:“你性本恶,但所习之善,却是压下了你本心中的恶。”
“而后我数次引你行恶,你却始终秉持善心,足可见,你倒也未曾辜负我予你的仁善之名。”
“那个梦,便是先生的考验么?”魔神仔沉思许久,又道:“所以,我算是通过了?”
“子善,子善,你这小子,心中果真有善。”
陈希夷朗声一笑,旋即抬指朝着那魔神仔的眉心虚点了一下。
只见覆盖在那他周身的靛青色皮肤,竟在瞬间退化消散,甚至他原本那如垂垂老朽般爬满皱纹的面容,也在瞬时转而变得与凡俗间的幼童一般无二。
魔神仔登时察觉到身子传来的异样,不由的垂眸探查。
在看到自己身躯的变化后,他的目中忽而显露出震惊与激动的神色,当即便又俯下身子,顿首再拜。
这一拜,陈希夷依旧没有旋身避去。
一礼落毕,却是陈希夷抬手将他虚扶而起,并没有再多交代什么,只是摆了摆手,淡淡道:“我只是消去了你外在之异而已,要想真正摆脱这山精之躯,往后的路,还需靠你自己走。”
“先生的意思是...”
“去吧,回那林子里去吧。”
魔神仔闻言则是愣在原地。
这段旅程对于陈希夷与狸猫来说,只是如晃眼般短不可及。
但对于魔神仔来说,这一场梦,却是他身而为人,所经历的漫长的一生。
那传业授道的真情实感,使得他迟迟难以尽数割舍。
过了很久,他才重重地点了下头,继而缓缓地转过身,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去。
他此去,一步一回头,一顿一叩首,目中满是依恋与不舍。
狸猫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小小身影,不由低声道:“老大,吾有点舍不得他了,咱们可以把他带着一起走吗?”
许是怕他不答应,狸猫想了想,便又道:“嗯...你不用多花钱的,吾可以把肉干分给他吃,吾还可以自己去觅食...”
“带上他好不好?”
陈希夷沉吟少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目眺远方,沉默了良久。
而后才蹲下身子,抚摸着狸猫的脑袋,轻声道:“我也有七情六欲,而非无情草木,与你一同看着他在梦中长大、成家、入仕、迟暮,而今分别,心中自然也是十分不舍的。”
陈希夷将手探入狸猫的下颌,又轻轻地挠了挠,复道:“但他有他的路,需要靠他自己走。”
“待他走完了自己的路,也许多年后,我们还能再见到梦中的那个曹仁。”
狸猫怅然若失的垂下脑袋,想了许久,才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悄然褪去,天空中旖旎的云层倏然分开,将太阳的位置露出了一部分。
两块云团之间,晨曦奔涌而出,光束明晰。
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了。
陈希夷掐指成诀,一道水柱登时自他的指尖涌出,很快便将那燃烧了一整晚的篝火堆尽数扑灭。
没过多久,姚昊与董千离便也在暖阳的映照下相继醒来。
姚昊提着刀,四下巡视了片刻。
董千离则是贴到了狸猫跟前,一口一个义父,卖弄殷勤。
不消多时,姚昊便靠上前来,问询道:“陈兄,那妖孽...已经放了?”
陈希夷则是微微颔首,道:“他本性不坏,此后也决计不会再与人为恶了。”
姚昊低吟几息,又道:“陈兄探得可真切?”
陈希夷转过身去,望着平静河面,十分肯定道:“一梦黄粱八十九载,足以堪破他的心性。”
姚昊不明所以,不过见他如此笃定,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陈希夷则是旋身微微一笑,道:“今日天气不错,收拾好东西,尽早赶路吧。”
二人闻声当即点了点头,即刻各自忙活了起来。
很快,众人便将行囊尽数拾掇完毕。
狸猫一夜未眠,此刻有些困倦了,立马如往常般爬进了陈希夷身后的竹笈。
三人见状,不由相视一笑。
这便继续上路了。
......
这日,卢芝村中,那兜售桂花酿的林氏百年酒肆的主人家中添了一名女婴。
家中长辈为其取名——
林竹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