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丑年,天地鼎革。
春日,万物萌发。
江西上清镇龙虎山
嗣汉天师府中人来人往,吵吵嚷嚷乱成一团,毫无道家祖庭应有的肃穆之象。
唯有三门之内,天师殿中尚算清净。
一名眉清目秀的小道士正在供奉祖天师法像。
张牧之今年十六岁,着一身青色道袍,头挽道髻,神情专注地诵咒,燃香,礼拜,上香,动作不徐不疾,对殿外的噪杂之声充耳不闻。
拜过祖天师之后,张牧之躬身后退几步,转身往殿外走去,走到门口听到院中噪杂的声音,脚步突然停住,叹息一声后又转身回来,寻了个蒲团在香案下盘坐。
“祖师!我道传承真的要断绝了么?”
张牧之忍不住心中的迷惘,抬头望向香案上方的祖天师法像。
祖天师高坐神坛,身披大红法袍,一手持剑,一手捏法决,怒目虬须,好似要呵斥这个言语不敬的弟子。
张牧之身为当代天师的关门弟子,亦为天师府嫡传血脉,自幼时便诚心于道,供奉祖师多年,话出口后便意识到不妥,连忙低头向祖天师告罪,而后默念净心神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张牧之默念几遍,感到所有不安情愫渐渐消失,心归于正,神思清净,于是便在蒲团上尝试搬运气血,运行周天。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自殿外进来一位身形高瘦的中年男子,腰背挺直,穿一身深蓝色中山装,看起来十分干练,正是当代天师张道生。
张道生进了殿中,见自家徒弟正在香案下练功,微微一愣,燃香礼敬祖天师之后也寻了個蒲团坐下,静待张牧之醒转。
午后的阳光照进大殿,院中的喧嚣时渐渐停了下来。
张牧之勉强运行了几个周天,一睁眼正看到师父坐在对面,眼神中满是关切。
“师父。”
“行功如何?”
“已能使真气引导气血,只是尚不能持久,勉强运行几个周天后便难以为继了。”
“末法之世将至,天地灵气几近断绝,你能做到这一步已是绝顶资质了。”
张道生忍不住叹息。
“师父,而下虽然时局动荡,却未必没有山河平定的一天,这末法之世……”
张牧之刚说了几句,却被张天师抬手止住:
“我知你常看邸报,对时局有所了解,只是毕竟修行日短,受阅历所限,难以看透其中机要。”
“正要师父解惑。”
“我等修炼之人虽苦求天道,未证天仙便仍在人道之中,一言一行便与人道兴衰息息相关。”
“自满清入关以来,我华夏之民已不再为此方天地正统,朝廷后来又闭关锁国,使人道之力渐渐式微,我等修行人处境也愈发艰难。”
“至清廷末年,海外蛮夷、东瀛倭寇犯我中原,烧杀抢夺无恶不作,致使哀嚎遍野,怨气冲天令三界隔绝,我等修行人上不能感应诸神,下不能神游地府,许多法术皆不能灵验。”
“又因连年征战,硝烟四起,使天地灵气逐渐污浊,时至今日,世人皆以为我道同那蛮夷耶教一般,乃是愚昧世人之流!”
“眼下我等虽仍能勉强修行,也只不过使气血运行周天而已,就算如我一般苦修几十年成就阴神境界,却因灵气污浊不能出窍,诸多神通皆不灵验,同凡俗武者相差不大。”
“如此再过几十年,这世间之人便以为神佛之说为虚妄,为善者无功德,为恶者无报应,进而物欲横流,人心浮躁,即使将修真妙法公之于众,也找不到一个传承之人!”
“如此诸道断绝,可谓末法之世!”
张道生讲到此处,神情悲悯,闭口不言。
张牧之忍不住问:“那师父准备如何应对?”
张道生沉默片刻:“我将携祖师印、剑避居海外夷洲岛,或可为我道延续几年气数!”
张牧之大惊,忍不住劝道:“师父!眼下虽山河未定,局势却渐渐明朗,江王失了青帝命格,赤帝麾下也已经渡过了大江,师父何故舍弃了祖宗基业追随江王?”
张天师伸手抚摸了下徒儿头顶,长叹一声,却不再开口解释。
“我却听闻赤帝麾下仁政爱民,深得天下百姓拥戴,而江氏王朝廷贪腐成风,大小官员都是硕鼠蛀虫,师父追随江王残部,岂不是走了绝路?”
“师父也说,我等修道之人和人道兴衰息息相关,赤帝定鼎天下后,人道必然大兴,百姓安居乐业,难道还没有我道兴盛的机会?”
见师父不言,张牧之语气愈发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