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渺渺和林拳师往清凉山去后,江离同乔羽一刻不敢耽误,悉力埋首到临清的善后事务中。依乔羽之计,一应典卖割移皆假托桂叶堂之名曲折处置,于在暗中推进,二人则如常日夕出入堂中经理生意,表面一切风平浪静。
自在龙王庙杀死张无绍后,玄凝阁的踪迹竟诡异地消失了一段,北宗同盟所有门派皆无遇袭的消息。难以猜透其中原因,在这样焦灼叵测的局面中,唯有渺渺与林拳师不断传回的飞信让人略感安定,只要庆云庄尚存一日,众人便尚有一日周旋的余裕。
眨眼一月过去,诸事已次第就绪,只剩数笔关键资产的交割依约定要在众人远离临清后完成。渺渺也于数日前传回归来的消息,启程之期近在眼前。经三人商酌,决定先往乔羽在苏州的一处庄园暂时落脚,以观后变。王婶没有其他亲眷,自愿追随他们同往南方。
这一日细雨绵绵,青烟满城,傍晚时风停雨歇,浮云间溢出清寒月光,已到了八月十五中秋。
江离给温洛堂值夜的人手放了假,此刻众人都已去,只剩他一人独坐在账房中,执笔完成着身为东家九年的最后一项事务。明日一早,陈老账房便会看到这封委托信函,上面列有各项待分配的资产名目、交割方式与期限,交由他全权处理,其中也包括赠与他的一笔不菲钱财。到那时他才会惊讶地发现,东家已不告而别,没有预兆,不说明原因,也未交代去向,仅留下感激。
江离把信端端正正地摆在陈老账房的桌案上,用手摩挲着那把老账房常坐的交椅椅背,算是隔空对这位同一路风雨同舟的老前辈无言告别。想他如过世的父亲般爱护并支持着自己,再多财物也不够回报这份恩情。
他此刻心绪平静,面容淡然,种种窝心与不甘,都在过去一个月的日日夜夜中经由消化,变得如天上的云烟一样的淡薄了。
他回到已无人的魏宅,来到祠堂,在魏老夫人的神位前磕了九个响头,长跪不起。把温洛堂安排至此地步,勉强是有始有终,可欠她丈夫和儿子的命,终究未算偿还得过。
自从魏老夫人的过世后,怅然若失的迷茫即顷刻将他笼罩。九年前,当他决心以此身替代魏还的一刻起,便时刻提醒自己以魏还的姿态行起坐卧,以魏还的立场思考处事,掩饰本心,谨慎地与人结交往来。
也是从那时起,他抛下了那名为“江离”,身负污点之人,迫他退到心间的角落,全力支持着以魏还为主角的人生,不准他敢轻举妄动。他以魏还的准则控制自己的喜怒,按魏还的所欲与所恶进行抉择,有意回避着江离偶尔出自本能的发声。
可随着魏老夫人的去世,令他一下失去了作魏还的理由,而原本的江离,他亦不堪拾回。他仿佛被丢在了虚空中,变得谁也不是。
听到魏宅的门“咣”地合上时,江离的心还是不免翻动起来。他匆匆将灯笼挂在门边,迅速登车离去。不久灯笼烛火燃尽,小小的一团光芒无声地消融在了月色中。
桂叶堂小院的一角,几簇秋兰正在盛开,猗猗黄花在悠扬缥缈的弦管歌声中微微摇动,擦过江离的月白色水纬罗袍角。墙外佳节笑语喧嚣,院中花幽风轻人静。
为节省程期,渺渺与林拳师将在百里外的东昌府等待汇合,乔羽已着人押着行李先一步出了城,只等江离今夜完事,随后赶上。
他从床下拿出早准备好的随身行囊,抬眼间见床头整整齐齐地叠着几件衣物,看来既熟悉又陌生。随手展开翻看,发现是一套玉色软滑罗衫,他一怔,当即想起这衣服是父亲在世时穿的衣物,也就明白了这一定是渺渺特地让人送来,盼的是他在趁此离别临清的机会做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