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25章 背叛(上)(2 / 2)琳琅清斋记首页

“‘那你怎断定他现下有了决意?’

“‘哎呀,你管那么多!’你道,‘总之你自觉不输于人,我最清楚。你怎好下半辈子困守在这石头堆里,凭白埋没了才华?你就没有抱负,不想有处畅快施展?现下一走了之倒容易,只会让那些庸人越发小瞧了你!你只管认真准备就是,左右就这五日,倒时若再不成,都由着你便了。’说罢你匆匆去了。

“你的话虽不足以将我完全说服,但它确实触及了我心中某处。这些年,我在人前不羁,处处惫懒,皆因我不愿为那规则裹挟,可我内心深处,当真甘心把那‘不成材的败家子’做一辈子么?我躲在这石室中日夜钻研,当真只为取乐,没存半分功利之心么?说不好,连我自己都不曾明了的心思,竟被你一语道破。

“你走之后,我呆坐在石案前,脑海中思虑交错。五日的功夫,交上一件成品自非难事,而指望它展现出更出色的技艺却是无稽之谈。如此想来,老斋主的决定实无道理,做何给我机会,又刻意刁难?莫非他原是有意放行,我随便带件甚么过去都可过关?我了解他,他向来说一不二,几曾因心软而改过主意?他莫不是要再让我难堪一次,好借此证其决意之坚?

“念及此处,我心中忽动:不如将那模仿尹珣技艺所制的物件拣件交上去如何?那东西除我姊妹二人外,无人知晓。况且我也想看看老斋主见到它时作何反应。这主意可算半是侥幸,半是挑衅。

“正是这一时动念,彻底改变了我之后的人生。

“我主意已定,便甚么也没再做。五日很快过去,我如期返回斋中,将其中一件仿制品上交。老斋主只看一眼,立时勃然变色。他以手指着我,竟是半晌未能说出一句整话,可见惊怒已极。我想过他会发作,万未料竟致如此!只听他一连声道了七八声‘逆子’,而后诘问道:‘你,你可知罪?!’

“我强作镇定,同他对峙:‘我依你吩咐交来制器,何罪之有?’

‘混账,你还要装傻!’他将那仿制品狠狠摔向地面,青砖被砸出一道深裂,发出刺耳之声。‘先前你设法打听那手簿缺页之事,以为我不知么?你老实交代,是谁告诉的你?这,这,又是从何处偷学来的?’

“‘没有谁!’我打定主意要隐瞒到底,‘若那缺页上所载是实,为何不能被我知道?’

“老斋主怒不可遏,扬起手掌重重扇在我脸上。‘逆子!我六翮斋的基业,迟早要毁在你手里!’

“我被那一掌打得脑中嗡鸣大作,心底仿佛有把铁钎来回搅动,将深埋的怨怼扬至沸腾。我擦去唇角的血沫,挺直脊梁冷笑道:‘如你们现今这般竟日在考校上争些无用的短长,又有甚么值得夸耀?你们哪一个比得上尹珣斋主?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就不算糟蹋基业了么?’

“老斋主被我气得直抖,破口咒骂道:‘你这无知狂妄的畜生,还有脸提尹珣斋主?!他若知你做了甚么,第一个不饶!那《六翮制器手簿》乃他心血之作,却也是他亲手将记载四家制器的卷册焚毁。他立下的禁令,斋中已恪守数百年,不想一朝被你打破,真乃家业不幸!愧对岳祖,愧对尹氏祖先!’

“我唏嘘道:‘可笑数百年来,几十代子孙,无一人想过变通。六翮斋以技艺立业,传承技艺才是兴业正途,你们竟肯垂手任凭旷世技艺消亡!若我早生百年,定要与尹珣斋主辩个短长。纵使后来有己卯之祸,根源祸首当是石头,我只为复原技艺使不至断绝,所用寻常宝石,何害之有?分明是你们胶柱鼓瑟,一味愚忠,断送家业是你们不是我!’

“老斋主怒视着我,眼中状若滴血,已然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知话在此处,局面已无可收拾,于是主动道:‘你早该把我赶下山去,何苦多费这一回事?’

老斋主只是气喘。又过一会儿,他看来已心生厌倦,口吻徒留下冷淡:‘依我之意本该如此,可禁不住有人替你求情,说你有光大家业之才,不可仅因制器一项,便抹杀你全部才能。我不妨告诉你,今日你就算空手而来,我原也不会赶你走,本打算平心静气与你做一番深谈。谁料你做出这种事来,还有甚么好说!’说罢厌恶地一拂宽袖,要与我划清界限。

“我心中烦躁不堪,无意听他说了甚么,只道:‘我立刻收拾,今日便离开。’事到如今,我已不存留在三公山的妄想了。

“‘离开?你倒想!’老斋主道,‘不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你休想踏出六翮半步!’

“我自然不肯坦露半句,别的不论,光是将姊妹供出这点,我便做不出。老斋主将我禁足在了一间偏僻的老屋之中,隆冬时日,那屋中不生炭火,四处漏风,日间仅有一顿粗饭供给,他正是要以此逼我就范。但越这样,只会越激起我的逆反。挨到第三日入夜,令我没想到的是,阿梨,你居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