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机械龟不就是个大机器么？

当然，这种想法只是偶尔在莲娜的心里转转，从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不就是生活在机器里吗？多稀罕啊，这个世界就是由机器组成的啦。

后来某一次，莲娜带着机械师和创世教派的信徒们将无故停机的机器重启后，她的心里忽然冒出疑问。

如果说，“机械龟”本身也只是一台巨大机器的话。

——那么它也会坏掉么？

答案是，没有人修的机器，当然是会坏的。

机械龟是一台机器，磨损太多会坏，寿命到了会坏，事实上它已经在坏了……否则不会越来越频繁地出现故障。

这个结论瞬间带给莲娜莫大的恐惧，有那么一刹那，她感觉自己渺小的像是蒸汽管道旁的一根针。

莲娜现在是整个机械龟中最忙碌的精灵。她要管理自己的领民，她要带着机械师们设计新的零件，她要指挥近十万个人类与精灵的工作，她要保证每一个领民不会饿死……

而这一切的行动在“机械龟可能会坏掉”这个命题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果机械龟坏掉，生存在机械龟里面的人类和精灵不管做什么，都毫无意义。

莲娜忽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最近几千个循环日，加入创世教派的精灵机械师越来越多。

——每个信徒都在期待着未来的哪一天，人之王会伸出手，展现出足以创世的无限伟力，将机械龟捞回去，并宽恕所有的子民。

而现在。

自己的妹妹，成为了这三十万个循环日以来，第一个被人之王眷顾的精灵。

莲娜发现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的速度比自己想象中要快得多，就像即将被失魂症吞没的可怜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无论如何都想要抓住别人的手。

这就是人之王。

这必须是人之王。

为了抓住这只手，莲娜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

在姐妹俩的友好交谈中，安佩燃起命途之火，将面前铁盒中的图纸包裹在内。

根据图纸，安佩逐渐在脑海中构建出了模型。

这也是一柄蒸汽步枪，长度超过一米，外观与安佩印象中的突击步枪有些相似，不过在后半截装有一个类似小型气罐的设备，为击发子弹提供动能。

“只有六发子弹？”安佩问。

“对，满气罐可以击发6次，配套弹夹的容量也是6发，射击威力比第三代蒸汽步枪差一点。您要是想用的话，可以多准备几个更换的气罐和弹夹。”

莲娜回过神来，抚摸着手中的图纸，“这柄步枪曾经很受欢迎，后来因为子弹不好生产，在符文工房工作的符文师们开始抗议，就换掉了。”

子弹不好生产？

安佩放大模型，仔细观看了一下，这才发现子弹上镌刻着细碎的符文。他调出第三代蒸汽步枪的子弹模型看了一下，斯诺钢制成的子弹上拥有更多、更密集的符文。

怪不得。

安佩之前还寻思呢，这子弹不是纯金属做的么，不仅打出去没什么声音，炸开的效果还跟榴弹炮似的，这不科学。

原来是魔法，失敬。

同样是子弹，体积更小的斯诺钢可以承载更多符文，生产难度还更低，只能说贵确实有贵的道理。

安佩思索了一下，问道：“气罐怎么充气？”

“需要专用的充气泵。”莲娜敲了敲铁盒，“充气泵的图纸也在这里……您看起来有点不满意？”

“是有点。”安佩没有否认，“长步枪本身就不好携带，每射击六次还需要更换气罐和弹匣，这放在正面战场上实在是太臃肿了。”

“我是不太懂您口中的‘正面战场’……不过，您的要求是‘提高连续射击次数’，对吧！”

莲娜将膝盖上的铁盒放在一旁，起身拿来空白的金属薄板和笔，便开始迅速涂抹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佩感觉她好像有点开心。

“姐姐这是有灵感啦，她肯定是要设计一份符合您要求的图纸。”伊芙靠近安佩，悄悄地说道，“我们先出去吧，不要打扰姐姐。”

安佩点点头，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

虽然不懂她要画多久，但这很明显不是几分钟的事情，趁着还有点时间，出去转转也好。

安佩跟着伊芙穿过一列列摆满铁盒的架子，很快便来到了房间的末端，伊芙推开门，蹦跳着跑出去：“我带您转转吧，陛下！”

“还是装作我不存在吧，伊芙，说话的声音也小一点，”安佩跟着走了出去，“毕竟我是只有你能看到和听到的幻影。”

“哦哦，”伊芙赶紧压低声音，低下头，目光滴溜溜地转，“这样可以么？”

“你这也太贼眉鼠眼了……”

安佩好笑地评价了一句，不再关注伊芙，而是四处打量起来。

这是一条街道，街道两旁是一路延伸向远方的制式房屋，这些房屋几乎一模一样，都没有窗户，仅有的门也都紧闭着，显出一种怪异的、毫无生机的整齐感。

头顶目测不到十米处，是与地面同等广阔的灰色天花板。难以辨认来源的光团在天花板上游曳着，光线并不黯淡，但安佩却有一股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路上的行人也都匆匆忙忙的，偶尔有人看到伊芙，投来惊奇的一瞥，除此之外便再无交集了。

“这可真是……有够压抑的。”

安佩拍了拍胸口，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天花板。

收回视线后，他却发现身前正站着一个老人。

老人有着灰白的长发和尖尖的耳朵，身披黑色长袍，长袍下裹着贴身的马褂，显出既不瘦弱也不壮硕的普通身材。

让安佩提起兴趣的是，在老人心脏部位的长袍上，挂着一只小小的、形似乌龟的金属编织物——这是机械龟的标志？安佩想。

老人走到伊芙的身前，用平静的目光盯着她。

伊芙下意识低下头，原本活力十足的尖耳朵都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大教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