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说他身患寒疾,脾气古怪,不喜人伺候,所以他的房间里孤零零的只有一人,死气沉沉。
赵成比南宫玥大五岁,十三岁的他已经过了嬉戏调皮的年纪,他想来看看这个表弟,完全是因为母妃临死前的叮咛,她反复提到:“去找阿玥……去找阿玥……”。
他不明白母妃临死的遗言,竟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原来母亲惦记的是这个琉璃一般的美少年,可是对于母亲为何心心念念,却再也无从得知。
后来,南宫玥被送到寒隐寺清修养病,三年未有所交。
再见到他时,南宫玥已经是个清冷孤傲的少年郎,作为皇子伴读,三年同窗,他几乎不与任何人来往,偶尔跟自己说几句话也是客气的君臣之礼,更别说参加宴会酒席,整个人就跟高寒之地的冻冰,任外边四季变换,我自岿然不动。
因为自己急需南宫家的助力,作为皇子百般示好,南宫玥也只是淡淡回礼,搞得他觉得这个亲戚有和没有一个样。
再后来十六岁的南宫玥就去远游,做到他一个皇子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游历大好河山,活得肆意洒脱。
而今日,作为南宫家的外孙,太子赵成心中比谁都明白,自己能坐上太子之位,一半是自己勤勉,屡建军功,一半是外祖家拿命铺出的上位之路,所以,对于这个外祖家唯一的根苗,心中起了爱护之意。
赵成从思绪里抽回,众人先后行礼,烧黄纸,焚纸马,纸人,下葬完成。
犹疑半刻,赵成还是上前道:“表弟, 若有事一定来东宫寻我!”
南宫玥皮肤苍白,被雨淋湿的脸庞就像玉片,他微微行礼,只答一字:“好。”
赵成明白,若是日后谁能成为自己坚实的后盾,恐怕只有这个冷面寡言的表弟了,所以,回到东宫,就立马上书请奏,希望南宫玥能逾制世袭侯爵,直接入仕,朝廷立马重视,不日便提上议程。
安国公府上下被两种极端的心情包围着,先前一直担忧皇上怪罪,很多人手已经被国公老妇人遣散,只留了些家生子和心腹在府邸,这些人也都是自愿,去留随意。
留在府中的人日日惴惴不安,为了恩情,大义,或者富贵留下,生怕哪天醒来大理寺和兵部的屠刀就落在脖颈处,现在皇上都承认了国公爷的功劳,这些下人们赌对了前途,三公子一回来,安国公府定能重振旗鼓。
所以今日出殡,府里这二百人悲喜各不同,悲得是南宫家忠魂,喜得是后继有人。
夜,安国公府。
“阿玥,今日你有没有受凉?”
国公老夫人坐在榻上招招手,让南宫玥坐到自己旁边来。
“祖母放心,已经热水沐浴,喝了姜汤。倒是您,今日为何还这样悸哭,伤到身子!”
国公夫人想起丈夫、儿子、孙子免不了又是一阵伤感。
片刻后,再看看眼前的小孙子,欣慰道:“你这几年长大了,终于开始关心外界的人和物了,你能惦记着祖母,祖母很知足。我人已经老了,活一天赚一天,你就随我吧。”
“可是您的眼睛…”南宫玥不忍道。
“祖母眼睛瞎了,心没瞎,你是个好孩子,如今南宫家已正名,丧事大办,你若入仕为官我不拦你,但是前路艰险,有事莫要瞒我!”
“祖母,您别问,也不要担心,安安心心养病。”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咱们这国公家看着高门显赫,实际上朝中大家都不敢与咱们家来往过甚,害怕圣上起了疑心,就连家眷们也是礼尚往来,皆是些泛泛之交。你大嫂自噩耗传来,日日以泪洗面,抱着瑶儿疯疯癫癫,若不是今日吃了些安神定醒的汤药,怕是要当场遭人非议,你二嫂娘家人三月前就来了府上,想为她重做打算,日久天长,她们都留不住的。现在你要从头开始,重振南宫家,这条路不好走啊!”
大夫人柳青涵与南宫谨成婚九年,除了新婚伊始如胶似漆,剩下的时间里都在等待她的夫君归来,常年掌管家中各事,应付人情往来,算得上精明干练的一家主母,只因为听到噩耗难以接受,心智疯魔,总是抱着女儿南宫瑶说她要去西北……
二夫人王月茹单纯可爱,心思简单,遇到此事却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娘家人的规劝,执意要留在府里,接过大嫂肩上的重担,跌跌撞撞的学着成长,理财治家。
“大嫂我会寻人好好医治,家中先劳烦二嫂掌管,待时机成熟,我会替兄拟放妻书,还她们自由之身。”
顿了顿,南宫玥又道:“人生如逆旅,就怕迈不出第一步,迈出去就得一直往下走,总有一天,会到达终点。祖母不必为我忧心,现如今大皇子谋反全家被斩,这是庆帝在剜肉止疮,想以此将漠北一战的过失都算到大皇子身上,停止这场宫中、六部、边疆之间的党争之祸,世家大族因为皇帝死了儿子也会收敛一段时日,他们想要息事宁人,那不能够!只有将这水彻底搅浑了,将这池子里烂掉的鱼都扔出去,我才能彻底西征,为祖父哥哥们报仇!”
南宫玥语气坚决,目光里沉甸甸地。
老夫人握着他的手,觉得自己心里又是怕,又是喜,怕这个孩子置于危险之中,喜这个孩子懂得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不枉费她当年力排众议坚持要把他接回府里。
“你凡事小心!与太子不可走得过近,他虽是我的外孙,却也是一国未来的储君,怎能看你将朝堂搅得血雨腥风而袖手旁观,若他日后重用你,也是一把双刃剑,不管是太子的处境,还是以后贵为新君,他都会只想着巩固自己的实力地位,不会赞同你攻入北凉的复仇大计,所以,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你必须韬光养晦,不然,我南宫家将重蹈覆辙。”